人美经典文章
那天下午，阳光挺好，暖洋洋的。我特意绕路去买了我们俩都爱吃的那家糖炒栗子，热乎乎的，揣在怀里，像揣着一份小小的、滚烫的希望。我甚至已经在脑海里预演了接下来的场景：我敲开他的门，他肯定还是那副邋里邋遢的样子，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。我把栗子往他怀里一塞，我们窝在沙发上，我一股脑地把苦水倒出来，他呢，可能会骂我几句没出息，然后拍拍我的肩膀，说：“没事，哥们儿在呢。”光是这么想着，胸口那团乱麻似乎就松快了些。
走到他家楼下，一切如常。我熟门熟路地上了楼，站在那扇熟悉的深褐色防盗门前，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，甚至还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，才抬手敲了门。
“谁啊？”里面传来他的声音，听着有点……疏离。
“我！”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。
门开了。他确实穿着那件旧T恤，头发乱糟糟的，像是刚睡醒。可他的眼神，却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。那里面没有惊喜，没有熟稔的热络，只有一层浅浅的、客套的疑惑，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。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他问，身体微微堵在门口，没有立刻让我进去的意思。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，那股热切像是被泼了一小瓢冷水，但脸上还是笑着，举起手里的栗子：“喏，刚出锅的，你最爱吃的。”
他接过袋子，含糊地说了声“谢谢”，侧身让我进去了。
屋里还是老样子，乱，但乱得让人安心。我在沙发上找了个空位坐下，他给我倒了杯水，然后在我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，中间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。那距离，平时不觉得，那一刻却像一道无形的鸿沟。
我剥开一颗栗子，金黄的果肉散发着甜香。我试图用最随意的方式开头：“最近真是烦死了，我们那个项目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，他就打断了，眼睛盯着手机屏幕，手指快速地滑动着：“嗯，都不容易。”
我噎住了，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。我不死心，又换了个话题，说起我们都认识的一个朋友最近发生的趣事，想重新点燃那种熟悉的氛围。
他只是“哦”了一声，抬起头，眼神飘忽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，那个动作很轻微，但我捕捉到了。他在看时间。他在计算我什么时候会离开。
那一刻，我所有准备好的话，所有的委屈和迷茫，都像退潮一样，哗啦啦地缩回了心底最深处。怀里那颗滚烫的、用来取暖的栗子，瞬间变得冰凉，硌得我心口生疼。
房间里只剩下我剥栗子壳的细微声响，和他手机偶尔传来的消息提示音。沉默像不断膨胀的实体，挤压着空气，让人呼吸困难。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，那张看了十年的脸，突然变得有些陌生。我们之间隔着的，不仅仅是那个茶几，好像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，无声无息地断裂了。
我明白了。他不是心情不好，也不是没听懂我的暗示。他是真的，不想理我。他不想进入我的情绪，不想分担我的烦恼，他甚至可能只是觉得，我此刻的出现，是一种打扰。
一种巨大的尴尬和羞耻感包裹了我。我像个一腔热情却送错了礼物的孩子，手足无措地站在别人门前。我匆匆喝光了杯子里的水，水是温的，喝下去却一阵发凉。
“那个……我忽然想起来，我还有点事，得先走了。”我站起来，声音干巴巴的。
他这时才仿佛回过神来，放下手机，也站起来：“啊？这就走啊？再坐会儿呗。”这话语是挽留的，语气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。
“不了不了，真有事。”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向门口。
他送我到门口，说着“常联系啊”、“路上小心”之类的客套话。我点点头，不敢再看他的眼睛，快步下了楼。
走在回去的路上，下午的阳光依然明媚，可照在我身上，没有一点温度。风吹过来，冷飕飕的。我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，每个人都似乎有方向，有归宿，只有我，像个孤零零的游魂。
我回想起我们过去的点点滴滴。大学时，我失恋喝得烂醉如泥，是他把我背回宿舍，守了我一夜。刚工作时被上司刁难，是他陪我坐在马路牙子上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，告诉我“挺挺就过去了”。那些毫无保留的倾诉和倾听，那些拍着胸脯的担保和安慰，难道都是假的吗？还是说，时间这个东西，真的能在不知不觉中，把最铁的关系，也磨得薄如蝉翼？
我没有愤怒，也没有太多伤心，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茫然和失落。我失去的，不仅仅是这一次倾诉的机会，更是那个我以为永远会在的“依靠”。那种“我随时可以找他”的笃定感，碎了。就像你一直珍藏着一把钥匙，坚信它能打开一扇门，可当你真的需要避难时，跑到门前，却发现锁芯早就换了。
从那以后，我学会了不再轻易地去“敲门”。心里的那片海，再波涛汹涌，我也学着自己一个人慢慢地等它风平浪静。有些路，注定要一个人走。有些情绪，终究要自己消化。只是偶尔，在某个同样心烦意乱的深夜，我还是会想起那个下午，那袋凉透了的糖炒栗子，和那扇终于对我关闭了的心门。那种感觉，不剧烈，不撕心裂肺，只是像一根细小的刺，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，不碰，隐隐作痛；一碰，就清晰地提醒你那份不再的亲密与那份小心翼翼的孤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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