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美经典文章
那天是个逢集日，天儿挺好，太阳暖烘烘的。我寻思着家里的老水壶，烧水时声音跟拉风箱似的，还老是漏水，该换个新的了。镇上五金店瞅了瞅，最普通的那种，也就三四十块钱。正犹豫着，就听见集市那头敲锣打鼓，围了一大圈人。我这人爱看个热闹，就凑了过去。
人群中间，是个穿着白衬衫、打着领带的年轻小伙儿，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。他面前摆着张长条桌，桌上放着几个锃光瓦亮的电水壶，跟我们平常见的确实不一样，看着就高级。他手里拿着个大喇叭，声音洪亮：“各位叔叔阿姨，大哥大姐！我们这不是摆地摊，我们是品牌科技下乡，惠民活动！不为赚钱，就为推广！”
他拿起一个水壶，开始滔滔不绝：“大家看看，这壶身，是食品级的304不锈钢！啥叫304？就是医院里手术刀那个材料，绝对不生锈，没有重金属！您家里那老水壶，里面一层水垢，那都是细菌，喝下去能不生病吗？”他这一说，我心里咯噔一下，想起我家那壶底厚厚的一层水碱。
接着，他又演示烧水。普通水壶烧开，“咕嘟咕嘟”响。他这个，几乎没声儿，水就滚了。他拔掉电源，指着壶身说：“瞧瞧！我们这壶，双层隔热，烧开了你摸外面都不烫手！安全！家里有小孩的，最怕碰着烫着，这个就绝对放心！” 这话可说到我心坎里了，孙子放假老来我这儿，我就怕他乱摸乱碰。
最绝的是，他拿出一个像笔一样的东西，说是“水质检测笔”。他弄了杯自来水，一测，数字跳得老高。“看看，杂质多少！再用我们这壶烧开的水测！”数字果然低了一大截。“我们这个壶啊，内置了远红外能量石和磁化滤芯，能把大分子水变成小分子水，更容易被身体吸收，降三高、排毒素、延缓衰老！尤其对咱们老年人，最好不过了！”
“降三高”、“延缓衰老”，这几个字像小锤子一样敲在我心上。我这血压有点高，膝盖也老是疼。听他这么一说，这哪是水壶啊，这简直是“神壶”！
这时候，他又开始搞“活动”了。“原价899的智能养生壶，今天下乡推广，不要899，不要699，只要399！而且，只有前十名购买的，才送这个价值198元的养生杯套装！”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，好几个老人已经开始掏钱了。
我当时脑子一热，血往头上涌。生怕抢不到这“前十名”，也顾不上细想，赶紧挤上前去，从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口袋里，掏出刚卖的玉米钱，沾着点唾沫，数了四张一百的递过去。那小伙子满脸堆笑，双手把壶和一个漂亮的盒子递给我，还大声说：“感谢这位大爷支持健康！祝您老身体健康，长命百岁！” 周围的人都看着我，那眼神，让我觉得自己做了个特别明智的决定。
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盒子往家走，我心里美滋滋的，像捡了个大便宜。路上遇到老李头，他还问我买的啥，我得意地跟他显摆：“高科技养生壶，对身体好！”
回到家，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，里里外外研究。壶是挺漂亮，亮得能照出人影。我严格按照说明，先烧了壶水倒掉，说是“消毒”。然后郑重其事地接了水，插上电。水是烧得挺快，也没啥声音。可喝到嘴里……我咂摸咂摸嘴，好像，好像跟平时烧的水，没啥区别啊？
心里有点犯嘀咕，但我还是安慰自己，高科技嘛，效果哪能那么快。
用了几天，儿子周末回来看我。我献宝似的把壶拿给他看，跟他讲这壶有多好。儿子拿着壶看了看，又掏出手机查了查，眉头就皱起来了。
“爸，你这壶多少钱买的？”
“三百九十九，还送了套杯子呢！原价要八九百！”我还有点得意。
儿子叹了口气，把手机递给我看。屏幕上，一模一样的壶，标价才一百二十八块八，还包邮。
我当时就愣住了，感觉血一下子凉了半截。“不……不能吧？人家说那是304钢，还能磁化水，降三高……”
“爸，那就是最普通的不锈钢电水壶，所谓的磁化、能量石，都是骗人的噱头，根本没啥用。他就是利用你们老年人关心健康的心思，忽悠你们呢！”儿子又拿起那个“赠送”的养生杯，用手一抠，杯底那层金色的漆就掉了一块，露出里面黑乎乎的铁皮。
我看着那掉漆的杯子，又看看那个曾经让我觉得无比高级的壶，脸上火辣辣的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，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，羞耻、后悔、愤怒，搅和在一起，堵在胸口，闷得发慌。
儿子怕我难受，没再多说，只是安慰我：“算了爸，钱不多，就当买个教训。以后千万别信这些集市上搞推销的，真想买啥，跟我说，我从网上给你买，或者去大超市。”
那天晚上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。三百九十九块钱，我得卖多少斤玉米，得在田里流多少汗才挣得来啊。他们怎么就忍心，骗我们这些省吃俭用的老人呢？我们图啥？不就是图个身体硬朗点，少给儿女添点麻烦吗？怎么就成了他们眼里好骗的“老糊涂”了呢？
那个壶，我现在还在用。儿子说要给我换个新的，我没让。就让它天天提醒我吧——天上不会掉馅饼，嘴上抹蜜的人，心里可能藏着刀。集市还是那个热闹的集市，可我再去，看见那些围成一圈听推销的，心里总是酸酸的。我仿佛能看到，人群里，还有像我一样的老人，他们淳朴、善良，带着对健康最朴素的渴望，正把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钱，心甘情愿地，递到那些巧舌如簧的年轻人手里。
这壶烧开的水，喝起来，总有一股子苦涩味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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