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美经典文章
爸妈在客厅里坐了很久，最后爸爸推门进来，没看我，只是盯着地板说：“要不...先找个活儿干吧，家里情况你也知道。”我嗯了一声，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。妈妈在门口抹眼泪，我别过脸去，假装没看见。
我们镇上有个鞋厂，招包装工。去面试那天，我特意穿了表姐给的旧衬衫，想把学生气盖住。车间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，扫了我一眼：“多大了？”“十六。”她皱了皱眉：“我们这不收童工。”我赶紧把身份证递过去：“刚过完生日。”她没再说什么，指了指最里面的流水线：“明天来上班吧。”
工厂的生活，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。每天早上七点打卡，站在流水线旁，把传送带送过来的鞋子装盒、封箱。同样的动作，一天重复上千遍。车间里永远弥漫着胶水的刺鼻味道，机器轰鸣声震得耳朵嗡嗡响。中午半小时吃饭，工友们蹲在厂房外头的空地上，快速扒拉着饭盒里的饭菜。
最难受的是夜班。凌晨两三点，困得眼皮打架，站着都能睡着。有次我实在太困了，手慢了点，流水线上的鞋子堆成了小山。线长走过来，什么也没说，只是用力敲了敲我面前的传送带。那一刻，委屈和羞愧涌上来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我硬是憋了回去。
第一个月发工资，我领到八百块钱。捏着那几张钞票，手心都在发烫。我给爸妈各买了件新衣服，剩下的全部存了起来。晚上躺在床上，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缝，突然特别想念教室里的黑板，想念那些做不完的试卷。原来，曾经觉得苦不堪言的学习，竟是如此奢侈的事。
转折发生在入厂半年后。厂里办公室缺个打杂的，主任看我字写得工整，问我想不想去试试。我拼命点头，生怕他反悔。
办公室和车间完全是两个世界。安静，干净，同事们穿着白衬衫，敲着键盘，说着我听不懂的术语。我的工作是复印文件、端茶倒水、整理档案。有次，财务部的王姐让我帮忙找份旧合同，我在档案室翻了整整一下午。当她拿到那份泛黄的文件时，随口说了句：“小丫头挺细心啊。”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，让我高兴了好几天。
在办公室，我第一次接触到了电脑。下班后，我总赖在电脑前不肯走，跟着打字软件一个键一个键地学。同事小刘看我有兴趣，教我基本的操作。他说：“你这么年轻，不如去考个文凭。”我苦笑：“初中毕业，能考什么？”他告诉我可以自考，不受学历限制。
那天晚上，我失眠了。自考...这个词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。我爬起来，翻出存折，看着上面慢慢增加的数字，心里突然有了决定。
报名那天，我起了个大早，坐了俩小时车到市里的自考办。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张表格，我在报考专业那一栏，犹豫了很久，最后填下了“行政管理”。为什么选这个？其实很简单，办公室的主任就是这个专业毕业的，我觉得，能成为他那样的人，就很好了。
真正开始自学，才知道有多难。初中那点底子，早就还给老师了。特别是英语，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。我买了初中课本从头学，早上五点起床背单词，上班休息时间偷偷看语法书。有次被主管撞见，她瞪了我一眼：“上班时间干什么呢？”我慌忙把书藏到抽屉里，手心全是汗。
最难忘的是冬天。宿舍没暖气，我裹着棉被看书，冻得直哆嗦。妈妈打电话来，听见我鼻音重，问是不是感冒了。我说没有，就是有点累。挂掉电话，看着窗外飘着的雪花，突然特别想放弃。可转念一想，难道要在流水线上站一辈子吗？咬咬牙，又拿起了笔。
第一次报考了两门，走出考场时腿都是软的。成绩要等两个月，那段时间，我每天都要去网吧查好几遍。当屏幕上跳出“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68分，大学语文63分”时，我趴在键盘上哭了。旁边上网的人奇怪地看着我，我不管，我真的不管。及格了，两门都及格了！
就这样，一门一门地啃，一门一门地过。四年时间，我考完了专科的全部课程。这四年里，工厂倒闭了，我换过三份工作，搬了五次家，但自考从没间断过。最难的时候，住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，下雨天屋顶漏水，要用盆接着，我就抱着书躲到不漏雨的角落继续看。
2016年春天，我拿到了大专毕业证。深蓝色的封皮，摸着有点粗糙。我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，然后把脸埋在上面，哭了又笑。这一刻，我等了整整七年。
凭着这个文凭，我应聘上了现在这家公司的行政专员。面试那天，人事经理问我：“看你简历，是自考的？”我点点头，已经准备好接受质疑。没想到她说：“自考能坚持下来，不容易。”那一刻，我突然明白，这一路的辛苦，都值得。
现在，我坐在明亮的办公室里，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。偶尔加班到深夜，看着窗外的灯火，还是会想起十六岁那年，在流水线上机械装盒的自己。如果说这些年的经历教会了我什么，大概就是——路都是走出来的。当你觉得无路可走的时候，其实只要往前迈一步，再迈一步，天，总会亮的。
前几天，我报名了本科的自考。同事问我：“都找到稳定工作了，还考什么呀？”我笑了笑，没说话。他们不会明白，对我这样的人来说，读书考试早就不只是为了找份好工作。那是一种证明，证明我没有向生活认输，证明哪怕起点再低，只要不放弃，总能离想要的自己近一点，再近一点。
流水线上的轰鸣声，好像还在耳边。但我知道，那段日子已经远去。它成了我心底最坚硬的部分，支撑着我，走向更远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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