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美经典文章
我的起点，是真真正正的零。二十六个字母认全了，大概就算我的全部家当。我开始像个傻子一样，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，跑到宿舍楼顶的天台上，对着灰蒙蒙的晨曦念“ABC”。不是念，是吼。我把每个音都发得极其夸张，嘴巴张到最大，感觉下巴都快脱臼了。元音、辅音、爆破音……我把它们一个个拆开，再笨拙地拼凑到一起。那段时间，我的室友都说我魔怔了，说梦话都在背音标。
光会念还不行，我得听懂。我的“神器”是一个老旧的复读机，花了我半个月的生活费。我弄来一套最基础的《新概念英语》，从第一册开始。第一课，就那句“Excuse me!”，我反反复复听了不下五十遍。按一下播放键，声音流出来；按一下复读键，声音倒回去。我就坐在那里，像一个虔诚的工匠，用声音的碎片，试图拼凑出语言最初的模样。听到后来，磁带都“嘶嘶”作响，快被我听坏了。走路听，吃饭听，睡觉前也听，耳机像长在了耳朵上。有那么一阵子，我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个小人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说英语。
单词是另一座大山。我买来一摞摞的单词卡片，正面英文，背面中文。等公交的时候掏出来看几眼，排队打饭的时候瞄几下，甚至上厕所也攥着一把。我试过各种方法，联想记忆、词根词缀，但对我这个零基础的人来说，最笨的方法往往最有效——重复。忘了，就再背；再忘，再背。我的床头、书桌、甚至蚊帐顶上，都贴满了写着单词的便利贴，整个人活像住在一个文字的茧房里。
大概坚持了半年多，有一天，我在学校广播里偶然听到一段VOA慢速英语，是关于天气的报道。我惊讶地发现，我居然大部分都听懂了！那种感觉，就像在黑暗的隧道里爬行了很久，突然看到前方透进来一丝微光。虽然微弱，却足以让人热泪盈眶。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，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重复和坚持，真的在悄悄改变着我。
有了这点信心，我开始尝试着开口。这是最难的一步。我对着镜子说，录下来自己听，那声音陌生又别扭，还带着浓浓的“中国腔”。我鼓起勇气，去找外语系的同学“搭讪”，结结巴巴，语法错误百出，脸憋得通红。好在他们都很友善，会耐心地纠正我。我还记得第一次完整地用英语点了一杯咖啡，虽然手心里全是汗，但当我说出“A cup of Americano, please”并且对方准确无误地递给我时，那种巨大的成就感，比考试得了满分还要强烈。
后来，我像一块贪婪的海绵，开始涉猎更多。我看不带字幕的美剧，一开始全靠猜，连蒙带唬，后来竟然能听懂一些笑点了。我读原版小说，从薄薄的童话开始，到后来能磕磕绊绊地读完《小王子》。每读懂一个句子，每听懂一段对话，都像是在解锁一个新世界。语言对我来说，不再是一串冰冷的符号，它背后站着活生生的人，有着丰富的文化和有趣的故事。
再后来，我通过了专业八级，开始尝试做一些简单的兼职翻译。第一次接到任务，是翻译一份产品说明书。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，查遍了所有不确定的专业术语，反复推敲每一个用词，生怕有一丝差错。当我把最终稿发过去，对方回复说“翻译得很专业”时，我对着电脑屏幕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如今，我以翻译为生，穿梭于两种语言之间。有时在重要的国际会议现场，我戴着同传耳机，流利地转换着语言；有时在书桌前，字斟句酌地处理着文稿。外人看来，这或许是一份光鲜的工作。但只有我自己知道，这条路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。是无数个清晨在天台上的呐喊，是无数个夜晚与复读机为伴的孤寂，是那听坏了的一盒盒磁带，是那写满了单词的、厚厚的几摞卡片。
我常常想起那个在语音室里茫然无措的自己。如果当时我因为畏惧而放弃了，我的人生轨迹将会完全不同。我很庆幸，我选择了最笨的方法，并且坚持了下来。这条路没有捷径，所谓的奇迹，不过是“坚持”的另一个名字。它把我从一个站在语言大门外的局促少年，变成了如今能在两种文化间自由穿行的信使。这不仅仅是一份职业的转变，更是一场关于耐心、勇气和成长的漫长修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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