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美经典文章
具体欠了多少？这么说吧，把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全卖了，连个零头都凑不齐。三十多万。对于一个普通打工仔来说，这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。怎么欠下的？现在回想起来，都觉得自己那会儿像个傻子。朋友拉着一起做生意，说是稳赚不赔，前景一片光明。我被那“蓝图”冲昏了头，拿出了所有积蓄，刷爆了信用卡，还跟几个网贷平台借了钱，一股脑全投了进去。结果呢？不到半年，生意黄了，朋友也联系不上了，就剩下我一个人，对着雪片一样飞来的账单，傻了眼。
那是我人生中最狼狈的一段日子。电话不敢接，信息不敢看，门铃一响，心能直接跳到嗓子眼。催债的电话和短信，语气从最初的客气，到后来的不耐烦，最后变成了赤裸裸的威胁。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，躺在床上，盯着天花板，脑子里一遍遍地算着那串永远也算不清的数字。悔恨、恐惧、绝望，像潮水一样，一波一波地拍打着我。我甚至想过，从窗台跳下去，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？可一想到年迈的父母，我又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。债是我欠的，命是爹妈给的，我没资格这么糟践。
我知道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。跑，是跑不掉的；躲，也躲不了一辈子。我得面对它。
第一步，就是硬着头皮，把所有债主列了个单子。信用卡的，网贷的，亲戚朋友的……我把每一笔借款的金额、利息、最后还款日，都清清楚楚地写在一个本子上。当我看着那个最终汇总的数字时，手都是抖的。但奇怪的是，当它白纸黑字地摆在面前时，那种模糊的、无处不在的恐惧感，反而减轻了一点。它不再是一个无形的魔鬼，它变成了一个具体的目标，一个虽然庞大但可以拆解的目标。
第二步，就是找活儿干。我辞掉了原来那份不温不火的工作，因为它来钱太慢。我同时打了三份工。白天，我在一家公司做我的老本行，设计；晚上，我去朋友的仓库帮忙搬货、理货，按小时算钱，干到半夜是常事；周末，我就骑着电动车，满城跑着送外卖。夏天，汗水能把衣服溻透，黏在身上；冬天，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，手冻得连车把都握不稳。
累吗？太累了。有时候送外卖爬到没有电梯的老楼六七层，腿肚子直打颤，真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起来。在仓库搬箱子，腰跟断了似的，回到家，连澡都没力气洗，直接瘫在床上。但我不敢停。每次累到极限的时候，我就打开手机，看看那个记账本，看着上面某个数字因为刚刚存入的一笔工资而变小了一点点，就那么一点点，就能给我继续咬牙撑下去的力量。
我彻底告别了以前的生活方式。戒了烟，戒了酒，拒绝了所有不必要的聚会。一件T恤穿到领口都松垮变形了也舍不得扔。中午在公司，永远是自己带的饭菜，基本都是素菜，能省一块是一块。朋友都说我变了个人，变得抠门，变得不近人情。我只能苦笑，我心里明白，我不是抠门，我只是在为自己过去的错误买单。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，一月月地过着，像一头蒙着眼拉磨的驴，看不到尽头，只知道一圈一圈地往前走。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冬天的雨夜。那天我送最后一单外卖，地址特别偏，路又滑，我不小心连人带车摔进了路边的水坑里。餐洒了，裤子也破了，膝盖火辣辣地疼。我坐在冰冷的泥水里，雨水混着泪水往下流，那一刻，所有的委屈和疲惫都涌了上来，我真的想放弃了。
就在这时，手机响了，是母亲。她像有心灵感应似的，在电话里说：“儿子，下雨了，早点回家，妈给你熬了姜汤，在锅里热着呢。” 就这么一句平常的话，让我嚎啕大哭。我抹了把脸，扶起车子，去店里重新买了一份餐，给客户送了过去。虽然超时了，被扣了点钱，但我跟客户解释了情况，他没有投诉我，反而说了句“辛苦了”。
就是从那天起，我好像真的“认命”了。不是认输的命，而是认清了自己的命——我就是个普通人，没有一夜暴富的运气，只能靠这点最笨的力气和坚持，一点一点地把压在我身上的大山搬走。我不再怨天尤人，也不再做不切实际的梦。我把还债当成了一份事业，一份我必须要完成的事业。
后来，情况慢慢好了起来。因为我设计做得不错，加上肯吃苦，老板给我加了薪。晚上仓库的活儿，因为我认真负责，朋友把一部分管理工作也交给了我，收入也增加了。我还利用碎片时间，接一些零散的设计私活。还款的速度，明显快了起来。
当最后一笔欠款还清的那一刻，我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大哭，也没有兴奋地大喊大叫。我只是一个人，静静地坐在房间里，把那个陪伴了我将近五年的记账本，一页一页地撕下来，烧掉了。看着跳跃的火苗，我感觉那口压了我多年的大铁锅，终于被掀开了。阳光照了进来，空气是甜的。
现在回想起来，我甚至有点感激那段负债累累的岁月。它打碎了我曾经不切实际的幻想，也重塑了我。它让我知道，人可以被逼到绝境，但不能被绝境打败。命运这东西，你弱它就强，你强，它就得给你让路。这条路，我走了五年，每一步都踩着自己的汗水和脚印。它不辉煌，但足够踏实；它不轻松，但让我终于能挺直腰杆，重新呼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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