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美经典文章
院子里的空气，吸一口，凉丝丝的，带着点泥土和草叶的清气，一下子就把那点子睡意给赶跑了。我先不急着去鸡舍，习惯性地走到院子东头那块大石头上坐下，面朝着那边天际。我们这农场，地势高，看日出是顶好的。
这时候，四下里静极了。能听见草丛里蛐蛐儿最后的几声叫，像是也困了，要歇了。远处村子里，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，闷闷的，隔着雾气。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，等着。那抹淡墨渐渐晕开了，成了鱼肚白，接着，边缘像是被镶上了一道细细的金线，亮得有些晃眼。云彩也慢慢有了形状，一层一层的，染上了淡淡的粉、浅浅的橙。我知道，时候快到了。心里头那份期待，就跟每天这时候一样，新鲜得很。终于，那个红彤彤的、圆滚滚的大家伙，一点儿一点儿，笨拙又坚定地从地平线上探出了头。它先是一点点边儿，然后是小半个脸，最后，“腾”地一下，整个儿跳了出来。万道金光“哗”地洒下来，田野、树木、房子，连我这张老脸，都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颜色。身上那点凉气，一下子就给驱散了。我看着它，心里就踏实了。新的一天，就这么开始了。看日出这事儿，我干了十几年，从来没腻过。
日头见了全脸，我就起身往鸡舍走。推开那扇有点沉沉的木门，里头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，接着，就像是炸开了锅。“咕咕咕——咯咯哒——”声音由小变大，汇成一片热闹的合唱。它们认得我的脚步声。那些毛茸茸的家伙，一个个从栖架上跳下来，围到我脚边，仰着脑袋，黑豆似的小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，透着亲近和期待。有的还用喙轻轻啄我的胶鞋，痒痒的。
“别急，别急，都有，都有。”我嘴里念叨着，像是跟它们说话，也像是自言自语。
饲料间就在旁边，一开门，那股子混合着玉米、豆粕、谷糠的粮食特有的香气就扑鼻而来，厚实实的，闻着让人心里头舒坦。我拿起那个用了好些年的旧料桶，用瓢把饲料舀进去，听着颗粒碰撞发出的“沙沙”声。这配料是有讲究的，玉米粒是主粮，金黄金黄的，看着就喜兴；豆粕补充蛋白质；还得拌上些碾碎的贝壳粉，给它们补钙，下蛋壳才硬实。有时候，我还会切些新鲜的野菜叶子拌进去，给它们换换口味。这事儿得用心，它们吃得好，身体壮实，下的蛋才好。
提着沉甸甸的料桶走进鸡舍，我把饲料均匀地撒在长长的食槽里。它们立刻涌过来，埋着头，“笃笃笃”地啄食，吃得又快又欢实。看着它们争抢的样子，我心里头就涌起一股子满足。我一边添料，一边习惯地打量着它们。这只芦花鸡，精神头最足，老是抢在最前头；那只黄毛的，有点胆小，得等别的鸡吃得差不多了才凑过来；还有角落那只，前段时间有点蔫儿，我特意给它喂了点单独的吃食，现在看着毛色光亮多了，我心里也跟着敞亮。哪个胃口不好，哪个精神不济，我都得留心着。时间长了，它们不像是牲口，倒像是一群离不开人的孩子。
喂完了料，还得去看看水槽里的水干净不干净，得及时换上新鲜的。然后在鸡舍里转悠一圈，看看有没有哪儿需要修补，通风好不好。这些都拾掇利索了，最让人高兴的时刻就到了——捡蛋。我拎上个小竹篮，走到那一排排的产蛋箱前。伸手进去，常常能摸到还带着母鸡体温的、温乎乎的蛋。白的、褐的，圆润光滑，一个个捡到篮子里，轻轻的，怕碰着了。篮子渐渐沉起来，那种收获的感觉，实实在在的，比什么都强。有时候蛋壳上还会沾着一点点血丝，或者一点草屑，我都小心翼翼地用布擦干净。
这活儿看着简单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。春天，看着小鸡雏毛茸茸地长大；夏天，顶着日头给鸡舍通风降温；秋天，伴着落叶打扫院子；冬天，冒着寒气检查保暖。我的手糙了，脸黑了，可心里头，却越来越软和，也越来越安静。
有一回，我感冒发烧，躺了半天，下午强撑着起来去喂鸡。一进门，它们那个叫唤声啊，比平时急得多，围着我，都不怎么去啄食，就是仰着头看我。那一刻，我心里头一热，鼻子有点酸。它们认得我，需要我。这种被需要的感觉，真好。
傍晚，太阳西沉，把天边烧得一片火红。我会再去鸡舍看看，看它们是不是都安安稳稳地回到了栖架上，准备过夜。它们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，发出轻微的“咕咕”声，像是在互相道着晚安。这时候，整个农场都安静下来，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暮色里。
我回到自己的小屋，坐在门槛上，看着星星一颗一颗亮起来。回想这一天，看了日出，喂饱了鸡群，捡了满篮的蛋，平平常常，却满满当当。我没读过多少书，讲不出什么大道理。但我觉得，日子就是这么过的，守着这片地方，守着这些活物，看着日头升起又落下，心里头干净，也踏实。这份活儿，给了我饭吃，也给了我一颗安定的心。这就够了，真的，足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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