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美经典文章
昨天下午接到王老板电话，说明天有二十七家要搬，其中六家是特殊情况。挂了电话，我掏出那个磨得发亮的笔记本，开始盘算。先看车辆：三辆大货，载重十吨的；两辆中货，五吨的。再看人手：老李组五人，小王组四人，大刘组四人。得把最硬的骨头交给最利的牙。
老李组跟我最久，八年了。老李这人，搬钢琴能在琴盖上放杯水，走到地方水不洒。他们组得负责幸福小区那家。客户在电话里特意嘱咐，有架德国来的老钢琴，是她奶奶的嫁妆。“我奶奶去年走了，”她在电话里声音轻轻的，“这钢琴得稳稳当当地到新家。”
小王组年轻，力气足，但毛躁些。让他们去阳光公寓，那家客户说东西不多，就是书多，四十多个纸箱子的书。年轻人搬书最合适，不会嫌沉，也不会半路把书箱往地上墩。
大刘组心细。安排他们去玫瑰园别墅，那家女主人刚生完孩子，才满月。特意说了，婴儿床要最后拆、最先装，孩子不能离了床。
剩下的就是调配车辆了。幸福小区的钢琴要用大车，单独一辆，不能和其他家具挤着。阳光公寓的书倒是可以拼车，但得防潮，不能和厨房用品放一起。最麻烦的是城南到城北那趟长途，得赶在中午前上高速，错过时间就堵路上了。
凌晨四点，工人们陆续到了。我站在院子中间那张旧木桌前，桌上铺着画得密密麻麻的路线图。
“老李，幸福小区这家，”我指着图上一个红圈，“钢琴在二楼，没电梯。你们多带几条厚毛毯，拐角处都包上。跟客户说清楚，搬钢琴得拆门，不是大门，是里屋那个小门框。”
老李点头，在本子上记着。他今年五十有二，头发白了一半，可干起活来比小伙子还稳当。
“小王，你们这四十箱书，”我转向小王组，“每箱不能装太满，不然箱子底要掉。装车前铺层塑料布，这几天下过雨，车厢底板潮。”
小王挠挠头：“张叔，书怕潮吗？”
“怕，”我说，“潮气从底下往上走，书页会皱。你忘了上次那箱《辞海》了？”
他不好意思地笑了。上次有箱书受潮，客户虽然没说什么，但我带着他们上门道歉，重新买了套新的。
“大刘，婴儿床的事记住了？拆下来的螺丝用密封袋装好，贴标签。装车时放在最上面，到地方第一个搬下来。”
大刘拍拍胸脯：“放心吧张哥，我媳妇刚生老二，懂这个。”
车辆发动的声音此起彼伏。我站在院子里，看着他们一辆辆开出去，像看着自己的孩子出征。这感觉，八年了，每次还是揪着心。
上午九点，第一个电话来了。是老李：“张哥，钢琴门拆下来了，比预想的顺利。客户老太太——就是客户的妈妈，非给我们煮鸡蛋，说不吃不让走。”
我笑了：“那就吃，别辜负人家心意。但吃完得更仔细，知道不？”
十点半，小王来电话，气喘吁吁：“张叔，四十箱书比想象的重啊，兄弟们胳膊都抖了。”
“歇十分钟，”我说，“买几瓶功能饮料，记公司账上。书最压分量，我知道。”
中午十二点，我在办公室泡面，手机放在桌上，一刻不敢离。最担心的是长途那辆车，司机小陈第一次跑长途搬家。
果然，一点钟，小陈电话来了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张叔，堵在高速上了，前面事故。客户说今天必须到，新房东等着收房呢。”
我放下泡面，走到地图前：“别急，下一个出口还有三公里，下去走老路。我算过，最多多花四十分钟，但比堵在这里强。你打开双闪，慢慢往前挪。”
“客户在旁边发火呢……”
“把电话给客户。”
我听见换手的声音，然后是个气冲冲的男声：“你们怎么回事？我这边耽误了要赔钱的！”
“先生，我是调度老张。非常抱歉，高速事故我们也没法预料。现在改走老路，四点前一定能到。如果真的产生损失，公司承担。您看这样行不行？”
那边沉默了一会儿，语气缓和了：“算了，也不全怪你们。安全第一吧。”
下午三点，老李发来照片——钢琴已经在新家安置好，琴盖上那杯水稳稳当当。客户发来短信：“谢谢你们，奶奶在天上会安心的。”
四点半，所有车辆开始返程。我站在院子里等，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。
最先回来的是小王组，小伙子们累得东倒西歪，但眼睛亮亮的：“张叔，那家客户是大学教授，送了我们一人一本书！”
大刘组也回来了，手里提着客户给的红鸡蛋：“生了，是个大胖小子！我们说婴儿床给装好了，他们非要给这个。”
最后回来的是长途车，小陈跳下车，脸上终于有了笑：“张叔，赶上了！客户还帮我们搬了两件呢。”
夜幕降临，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。我坐在办公室里，在本子上打勾——二十七家，全部完成。没有破损，没有延误，没有投诉。
王老板推门进来，放下一袋包子：“辛苦了，听说今天挺顺利。”
我点点头，没说话。顺利吗？其实每一分钟都提着心。但这就是我的工作——把焦虑留给自己，把安稳交给客户。
八年来，我调度过上千次搬家。我深知，我们搬的不只是家具电器，更是记忆和牵挂。那架老钢琴，是一个家族的传承；那些书，是一个人半辈子的积累；那张婴儿床，是一个新生命的开始。
夜深了，我锁上公司大门。明天，还有三十一家要搬。我会早早来到这个院子，在那张旧木桌前，继续安排车辆和工人，继续把这些装满故事的物件，稳稳当当地从一个家，送到另一个家。
这就是我的工作——一个让离别不那么伤感，让重逢更加温暖的职业。每当想到这些，我就觉得，所有的操心都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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