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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餐摊主:凌晨支摊炸油条

    每天凌晨两点半,闹钟准时把我从梦里拽出来。窗外还黑沉沉的,邻居家的狗都还在睡觉呢。我轻手轻脚地起床,怕吵醒里屋的老婆孩子。厨房的灯一亮,我的这一天就开始了。

    先发面。这面是头天晚上就揉好的,在盆里醒了一夜,现在蓬蓬松松的,按下去有个小坑,慢慢弹回来——这就对了。我爷爷那辈就开始炸油条,他常说:“面是有生命的,你得懂它的脾气。”三十年了,我慢慢懂了点它的脾气。

    三轮车推出院子时,整个城市还在沉睡。只有路灯孤零零地站着,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。车斗里装着面盆、油锅、炉子,还有我特制的调料箱。骑到老地方——菜市场东门口,正好三点一刻。

    支摊是个手艺活。先卸下那个用了十年的铁皮炉子,架锅,倒油。这锅是特制的,比一般锅深,一次能炸七八根。生起火,蓝汪汪的火苗舔着锅底,不一会,油就开始微微颤动,冒出细细的烟。这时候的天色,正从墨黑慢慢变成深蓝。

    四点钟,第一个客人来了。是扫大街的老李,穿着橙色的反光背心。

    “老王,老规矩。”

    “两根油条,一碗豆浆,知道。”

    他的脸在路灯下显得特别疲惫。我们很少说话,就是默默地——我炸油条,他坐在小凳子上等。油条下锅时“刺啦”一声,在寂静的凌晨特别响亮。炸到金黄酥脆,捞出来控油,然后递给他。他接过去,吹吹气,咬一口,点点头。这就是我们的交流。

    天蒙蒙亮时,客人多起来。赶早班的年轻人,睡眼惺忪地刷着手机等油条;送孩子上学的家长,一边催孩子快吃一边看表;还有晨练回来的大爷,慢悠悠地品着,说我这油条有他小时候的味道。

    有个小姑娘让我印象特别深。她总是六点半准时来,背个大大的书包,买一根油条,用纸巾包着,边走边吃。有一天她突然说:“叔叔,你的油条和我妈妈炸的一个味儿。”后来才知道,她妈妈去年生病走了。从那以后,我每次都给她挑最金黄的那根,悄悄多给半根。她可能不知道,但我知道。

    炸油条看起来简单,里面的门道可多了。油温要控制在190度左右,太热了外糊里生,太凉了吸油发腻。面要揉到恰到好处,拉成长条,两条叠在一起,用筷子在中间压一下,轻轻拉长,顺着锅边滑进去。油条在热油里翻滚,慢慢膨胀,像变魔术一样从白色变成金黄。这个过程,我看过不下十万次,可每次还是觉得神奇。

    最忙是七点到八点那阵子,手几乎停不下来。捞油条、收钱、招呼客人,额头上的汗珠滴到油锅里,“啪”的一声就没了。这时候老婆会来帮忙,她负责收钱、装袋。我们不用说话,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什么。她总是趁我不注意,用毛巾给我擦擦汗。

    八点半过后,人渐渐少了。我才能直起腰,捶捶后背,给自己炸两根油条,泡碗豆浆,坐在马路牙子上吃。这时候的阳光已经有点温度了,照在身上暖洋洋的。看着街上车来车往,人们行色匆匆,而我,终于可以慢下来了。

    干我们这行,没有节假日,风雨无阻。下雨天就支个大雨伞,冬天手冻得开裂,夏天前胸后背都是汗。有一次重感冒,发烧到三十九度,还是来了。不是不想休息,是知道有人会白跑一趟。那个常来的出租车司机说,他跑完夜班,就盼着我这口热乎的。

    去年儿子考上大学,送他去车站时,他忽然说:“爸,等我毕业了,你就别炸油条了,太辛苦。”我笑了笑,没说话。他不知道,这份辛苦里,有他自己的大学学费,有这个家的柴米油盐,还有那么多陌生人清晨的期待。

    最近总有人问我,为什么不用机器和面,为什么不开个店面。机器和面是省事,但炸出来的油条就是差那么点意思。至于店面,我倒是从没想过。在这里,我能看见天空从黑变蓝再变亮,能呼吸到清晨最新鲜的空气,能和这么多熟悉的陌生人打招呼。这个路边摊,就是我的天地。

    收摊回家时,通常是上午十点。太阳已经老高了,街上热闹得很。我骑着空了许多的三轮车,慢慢往回走。风吹在脸上,带着油炸的味道——这味道已经渗进我的皮肤里,洗都洗不掉。

    老婆在家门口等我,接过我手里的东西。屋里,昨天赚的零钱她已经整理好了,一堆硬币,一堆纸币,整整齐齐。数钱的时候,是我们最安静的时刻。不是在乎赚了多少,而是细水长流的日子,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。

    躺下睡觉时,外面已是车水马龙。而我,在城市的喧嚣中,开始我的夜晚。明天凌晨两点半,闹钟还会响起,油锅还会热起来,油条还会在锅里开出金黄色的花。

    这根油条啊,炸了三十年。炸出了儿子的学费,炸出了这个家的温饱,也炸出了我的人生。有时候想,城市这么大,少我一根油条也没什么。可是对那个想起妈妈的小姑娘,对那个下夜班的司机,对那么多匆匆而过的清晨来说,这根热腾腾、金灿灿的油条,可能就是一天开始的第一个念想,第一份温暖。

    锅里的油还在微微荡漾,像生活的余波,一圈一圈,绵长而安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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