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美经典文章
我们在一起三年了。这三年里，他整理了无数次零食柜，每次去超市采购回来，都会这样重新归置一遍。我坐在沙发上，手里捧着杯温水，就静静地看着他忙活。
“薯片放这边，你爱吃的。”他拿起一包烧烤味的，冲我晃了晃，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最顺手拿的位置。
我点点头，没说话。其实我不爱吃烧烤味的薯片，太咸。我喜欢原味的，淡淡的，只有土豆本身的香气。我跟他说过一次，可能就是在某个闲聊的下午，随口提了那么一句。但他记得的是我吃烧烤味的样子——某次聚会，别人递给我，我接过来吃了，仅此而已。
他又拿起一包话梅：“这个开胃，你胃口不好的时候可以吃。”
那是上个月我感冒，什么都吃不下，他突然买回来的。其实我从来不爱吃话梅，太酸，酸得牙疼。但那天为了不辜负他的心意，我勉强吃了两颗。他就以为我喜欢。
收纳箱渐渐满了。威化饼干、辣条、坚果、牛肉干……每放一样，他都会念叨一句这个是怎么来的，我什么时候“表现”出喜欢的样子。那些都是偶然，都是巧合，都是我在特定情境下的一次尝试，却被他当成了我的喜好，牢牢记在心里。
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，特别冷的那几天。我加班到晚上十点多，拖着快冻僵的身体回到家。他一见到我就兴奋地拉我到零食柜前，神秘兮兮地打开柜门——整整一层，全是一种牌子的夹心饼干，各种口味都有。
“看你上周买了这个，肯定特别喜欢。”他眼睛亮亮的，等着我夸他。
我愣住了。上周我确实是买过一包，那是因为楼下便利店只有那个牌子，我又饿得慌。那饼干太甜，甜得发腻，我吃了两天才勉强吃完。
可看着他那么期待的眼神，我说不出口。我点点头，笑着说：“是啊，特别喜欢。”
从那以后，他隔三差五就会买那种饼干回来。而我，只能在他看不见的时候，偷偷分给同事，或者实在没办法了，泡在牛奶里硬吞下去。
现在，他又在放那种饼干了，新出的抹茶口味。
“别——”我下意识地开口。
他停下来，疑惑地看我。
“别放太多，”我改了口，“最近在控制体重。”
他笑了：“知道啦，小馋猫还怕胖。”
小馋猫。他总这么叫我。可他从不知道我馋的是什么。
我看着他继续整理，动作还是那么仔细，那么认真。我突然很想问问他，你知道我真正爱吃什么吗？话到嘴边，又咽了回去。问这个干什么呢？显得我多不懂事似的。他对我这么好，记得我所有偶然的喜好，哪怕那些喜好都是他误会了的。
可是心里还是有个地方酸酸的。
我想起小时候，我妈总是记得我爱吃糖醋排骨。其实我不是爱吃，是小时候有一次生病，什么都吃不下，只有糖醋排骨能勉强吃几口。从那以后，我妈就认定这是我最爱吃的菜。每次回家，餐桌上一定有这道菜。我解释过很多次，她总是笑着说：“别骗妈了，你最爱吃什么，妈还能不知道？”
也许爱一个人，就是会这样吧。抓住某个瞬间，某个片段，然后固执地认为那就是全部。他们不是不关心，不是不用心，恰恰是因为太关心太用心了，所以把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放大，都牢记。哪怕那只是你生命中最偶然的一次选择，最不经意的一次尝试。
他整理完了，盖上盖子，满意地拍拍手。然后走过来坐在我身边，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。
“累了？”他问。
我摇摇头。
“那怎么了？感觉你不太高兴。”
我看着他的眼睛，那么清澈，那么真诚。里面全是我，却又不是完全的我。是他用那些记忆碎片拼凑出来的我。
“没有不高兴，”我往他身边靠了靠，“就是在想，你对我真好。”
他笑了，把我搂进怀里：“这还用想吗？”
我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，谁也没说话。阳光慢慢挪动着，从地板爬到沙发上，暖洋洋的。
“晚上想吃什么？”他问。
我想了想，说：“随便，你定吧。”
其实我心里有答案——我想吃小区门口那家店的馄饨，虾仁馅的，不要香菜，多放紫菜。我们第一次约会就在那里，我吃了整整一大碗。他当时还笑我，说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姑娘。
可他后来再也没带我去过。大概是忘了，或者觉得那只是很普通的一顿饭。
但对我来说不一样。那碗馄饨的热气，那个傍晚的灯光，他坐在我对面帮我擦掉嘴角的葱花——这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。那是我第一次觉得，和一个人吃饭是件这么幸福的事。
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张清单，上面写满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。可我们很少有机会把它完整地交给另一个人，更多的时候，是对方从我们的生活中一点一点地捡拾碎片，然后拼凑出他们眼中的我们。
这能怪谁呢？怪他不够细心？可他明明那么用心。怪我从不直言？可有些东西，说出来了，反而失去了那份自然而然的感觉。
他起身去倒水，问我喝不喝。我说不渴。
看着他走向厨房的背影，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：爱也许就是这样，永远不可能完全懂得，但永远在努力靠近。他记住的那些，虽然不是我真正喜欢的，但确确实实是他爱我的方式。
就像我妈的糖醋排骨，就像他买的夹心饼干。味道不对，但爱是真的。
晚上，他还是叫了外卖。打开餐盒，是我最爱吃的那家川菜馆的菜，水煮鱼、麻婆豆腐，都是辣的。他不能吃辣，却总是迁就我。
“快吃，”他把米饭推到我面前，“知道你爱吃。”
这次他说对了。我是真的爱吃辣，从小就爱。
我夹起一块鱼肉，辣味在嘴里弥漫开来，眼睛有点湿湿的。他看见了，忙问：“太辣了？”
我摇摇头：“没有，正好。”
是啊，正好。虽然他有那么多记错的时候，但总有记对的时候。就像此刻，这恰到好处的辣，这热气腾腾的饭菜，这个坐在我对面、明明不能吃辣却陪我吃辣的人。
也许这就是生活吧。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对方，也都在学着接受对方爱我们的方式。那些他记错的零食，那些我咽下去的饼干，那些没说出口的喜好，那些藏在心里的期待——它们都是爱的证据，笨拙的、不够完美的，但真实的证据。
吃完晚饭，他又去整理别的东西了。我走到零食柜前，打开那个透明的收纳箱，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零食。然后我伸手，把那种夹心饼干往里面挪了挪，把我真正爱吃的几样往外面放了放。
不需要说，也不需要问。就这样，在漫长的日子里，我们一点点地调整，一点点地靠近，直到找到最舒服的位置。
就像他记得我爱吃辣，就像我接受他整理零食的习惯。爱啊，大概就是在这些记得与不记得之间，慢慢生长出来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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