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美经典文章
这是我们搬进这套老房子的第三年。当初他说要买顶楼的房子，我还笑他傻——没电梯，每天爬六层，多累啊。可他站在空荡荡的阳台上，眼睛亮亮的：“你看，视野多好，阳光多足。将来咱们在这儿养点花，夏天支个躺椅看星星。”现在阳台上确实摆满了我养的花草，可他说的躺椅，到现在也没买。不是忘了，是他实在没时间躺。
他是做设计的，活儿忙起来没日没夜。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家里的大小事情，都落在了他一个人身上。
上周六早上，我还睡着，就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。眯着眼看手机，才六点半。门虚掩着，我透过门缝看他——正在玄关换鞋，手里拎着布袋子，我知道他要去早市。他说早市的菜新鲜，还便宜。
我继续装睡。听着他轻轻带上门，脚步声在楼道里渐渐远去。那时候，天刚蒙蒙亮。
等他回来，我已经坐在客厅了。他一样样从袋子里往外掏：带着泥的胡萝卜，碧绿的小白菜，活蹦乱跳的鲫鱼……“今天给你炖鱼汤，”他抬头冲我笑，额头上都是汗，“早市的鱼真好，你看这鳞片多亮。”
我想说点什么，比如“以后周末多睡会儿”，或者“我去买菜也行”。可话到嘴边，又咽了回去。我知道他会怎么回答——“你工作那么累，多休息休息”、“你不常去，不会挑”……他总是有理由，把我挡在他的忙碌之外。
中午他真的在炖鱼汤。厨房里飘出姜和葱的香味，我站在厨房门外，看他系着那条已经洗得发白的格子围裙，守在灶台前。汤锅咕嘟咕嘟地响，他时不时掀开盖子，小心地撇着浮沫。那么专注，像是在完成一件了不起的作品。
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，他重感冒发烧，躺在床上起不来。那天刚好是周末，我说我来做饭。他哑着嗓子在卧室里指挥：“冰箱第二格有切好的肉丝”、“米在橱柜最下面”、“青菜要多泡一会儿”……我在厨房手忙脚乱，不是碰倒了调料瓶，就是被热油溅到。最后炒出来的菜咸的咸，淡的淡，米饭还煮糊了。
可他就着那桌惨不忍睹的饭菜，吃了一大碗。额头还烫着，却笑得特别开心：“你看，你这不是做得挺好？”那天下午，他体温刚降下去一点，就又系上围裙，说要把厨房收拾了。我拦着他，他轻轻推开我的手：“没事，退烧了。你去看电视吧。”
我就真的去看电视了。现在想起来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，一阵阵地疼。
其实我能做的太少了。偶尔洗个碗，他会跟在后面重新整理；我擦过的桌子，他总要再抹一遍；我晾的衣服，他总会重新抖开再晾一次。他说不是嫌我做得不好，只是习惯了。可我知道，是我太久没有真正参与这个家了，久到已经不知道怎么正确地摆放一个碗，怎么拧干一块抹布。
上个月他生日，我偷偷订了个蛋糕，还买了条围裙——不是那种普通的格子布，是很好的防水面料，胸前还有个可爱的小熊图案。我想这总该实用了吧。
他拆开礼物时确实笑了，可那条新围裙，至今还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里，一次都没用过。我问他为什么不用，他摸摸鼻子：“那条旧的用惯了，顺手。”
昨晚我加班回来，已经十点多了。他坐在沙发上睡着了，电视还开着，放着一部很老的电影。茶几上摊着几张水电费的账单，他都算好了，用铅笔在角落标明了应缴的日期。我轻轻在旁边的沙发坐下，看着他。
才三十五岁，鬓角居然有了几根白头发。灯光下特别显眼。他的眼镜滑到了鼻尖，随着呼吸微微颤动。手搭在膝盖上，指关节有些粗大——那是常年做家务的手，洗洗涮涮，搬搬抬抬。
我想起好多年前，我们刚认识的时候。他会在冬天的街头，把我冰凉的手塞进他的大衣口袋；会跑遍半个城市，就为了买我随口说想吃的那家糖炒栗子；会在下雨天把伞完全倾向我这一边，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湿透了。
现在，他依然在用他的方式对我好，只是从浪漫变成了琐碎，从甜言蜜语变成了柴米油盐。
电影到了广告时间，声音突然大起来。他猛地惊醒，看见我，迷迷糊糊地问：“回来了？吃饭了吗？锅里还热着粥。”
我说吃过了。其实没吃，但这么晚了，不想他再忙活。
他点点头，起身去关电视，收拾茶几上的账单。动作那么自然，仿佛照顾这个家、照顾我，已经成了他身体的本能。
“快去洗吧，”他回头对我说，“热水器开着呢。”
我站起来，慢慢走向浴室。经过他身边时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油烟味，混合着一点洗衣液的清香。这就是家的味道吧，我想。
热水从头顶淋下来，我的眼睛突然就湿了。不是伤心，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——有心痛，有感激，更多的是深深的无能为力。我知道他不需要我说谢谢，他做这一切，都是心甘情愿的。可正是这种心甘情愿，让我更加心疼。
等我洗完澡出来，他已经把卧室的空调打开了，温度调得刚刚好。窗帘拉严了，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——他总说我半夜会口渴。
“睡吧，”他拍拍我的枕头，“明天还要上班呢。”
我躺下来，他关了灯。黑暗中，我听见他在轻声哼着什么调子，像是很多年前我们都很喜欢的一首歌。原来他都还记得。
也许，爱到最后，就是这样吧——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忙碌，另一个人远远地心疼。而这种心疼，恰恰证明了所有的付出都被看见了，都被好好地收藏在了心里。
明天，我一定要早起一次，抢在他前面走进厨房。就算粥煮糊了，鸡蛋煎老了，那又怎么样呢？他总说“不用”，可我也该让他知道，有人愿意为他忙碌，有人心疼他的忙碌。
窗外的月光淡淡地照进来，落在他熟睡的脸上。我悄悄握住他的手，那只有些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手。
这次，我不会再放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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