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美经典文章
拼图摊在客厅那张有点摇晃的茶几上，占得满满当当。我们盘腿坐在地毯上，背靠着沙发，四周是散落的、闪烁着不同颜色和图案的小小纸片，像一片彩色的海洋。刚开始，两个人都雄心勃勃，摩拳擦掌。我们说好了，要凭自己的本事，不靠图纸。可没过半小时，就都傻眼了。那片深蓝，看着差不多，细看却又千差万别，这块带点赭石色的笔触，那块又晕染开一抹更深的墨蓝。我的眼睛很快就花了，像个没头苍蝇，拿起这块，看看，不对，放下，又拿起另一块。
他比我沉得住气。他先把所有带亮黄色、代表星星的碎片挑出来，再把那些明显的、船舷的咖啡色边缘找齐。我呢，就负责找那些奇奇怪怪的、有着漩涡状笔触的云彩。我们分工合作，像两个勘探矿藏的工人，在碎片堆里细细筛选。有时候，我会因为找到一块恰好能嵌入的星星而欢呼雀跃，举着那块小碎片在他眼前晃悠：“看！我找到了织女星！”他就笑着摸摸我的头，说：“真棒，那咱们离牛郎不远了。”
拼图的时光，总是过得特别快。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，我们就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。灯光洒下来，照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凸起和缝隙上，投下细小的影子。我们常常一拼就是好几个小时，不说话，只听见彼此轻微的呼吸声，和碎片被按进卡槽时那一声清脆的“咔嗒”。那声音，在安静的夜里，显得格外悦耳，像是一种微小的确认，确认我们又靠近了彼此一点点，也靠近了那个完整的梦境一点点。
当然，也有卡壳的时候。有那么一片天空，我们反复尝试，就是找不到对的那一块。我有点焦躁，开始怀疑是不是一开始就拼错了，甚至想推翻重来。他按住我的手，说：“别急，它肯定就在这儿，只是我们还没看到它。”他拉着我停下来，去倒了杯水，站在窗边看看夜景。再回来时，他像是忽然有了灵感，从角落里捡起一块我之前断定“绝对不属于这里”的蓝色碎片，轻轻一按——“咔嗒”，严丝合缝。那一刻，我们相视而笑，那笑里，有豁然开朗的轻松，也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。我忽然觉得，恋爱大概也是这样，总有觉得走不下去的时刻，但只要愿意停下来，换口气，转个弯，也许答案就在下一个转角。
最难忘的，是拼到那颗最大、最亮的月亮的时候。那是画面的中心，由许多片明亮的柠檬黄和铬黄色碎片组成。我们俩几乎是同时，从不同的碎片堆里，各自拿起了一块月亮的边缘。我看看他手里的，他看看我手里的，然后不约而同地伸向画面的中心。我们的手指在即将完成的月亮上方轻轻碰了一下，像触电一样，又都笑了。那两块碎片，在他的和我的手中，缓缓拼接在一起，构成了月亮一道圆满的弧线。那一刻，我的心也跟着圆满了起来。灯光下，他的侧脸轮廓柔和，眼神专注地看着我们共同创造的这片星空，我觉得，那就是我所能想象的，最安稳的幸福了。
终于，在又一个周末的深夜，我们放下了最后一片拼图。整幅《星空夜航图》完整地呈现在眼前，深邃、绚烂，充满了流动的生命力。那艘小船，安稳地航行在漩涡状的星云之中，仿佛能听见宇宙深处传来的宁静呼吸。我们肩并肩坐着，静静地看着它，谁也没有说话。手指无意识地在拼图表面的光滑涂层上轻轻滑过，那上面，似乎还残留着这些日子以来，我们指尖的温度，和那些混合着焦躁、惊喜、耐心的复杂情绪。
后来，我们把这幅拼图仔细地涂上胶水，装裱起来，挂在了床头的墙上。它成了我们小屋最特别的装饰。很多个夜晚，我躺在床上，一抬眼就能看到那片我们亲手搭建的星空。它不再只是一幅画，那每一块小小的碎片里，都藏着一段记忆：有我耍赖非要他帮我找某块云彩的撒娇，有他因为我的一个发现而毫不吝啬的夸奖，有我们因为一个错误争得面红耳赤，又有因为一个难题的解决而击掌庆祝……那些平淡的、一起度过的时光，仿佛都被这些碎片切割、保存，然后在这幅完整的画里，得到了永恒。
再后来，我们的生活也像那幅拼图，从散乱的碎片，慢慢拼凑出家的轮廓。我们搬离了那个出租屋，有了更大的房子，那幅《星空夜航图》也跟着我们，挂在了新家的书房里。有时候，孩子会指着它问：“爸爸妈妈，这是什么呀？”我们会相视一笑，告诉他：“这是爸爸和妈妈，一起造的一个梦。”
如今，偶尔经过那家我们常去的文具店，橱窗里依然摆着各式各样的拼图，有更大尺寸的，有更复杂图案的。但我再也没有买过。因为我知道，最有趣、最珍贵的那一幅，我们已经完成了。它不只是一幅画，那是我们相爱之初，用时间和耐心，用争吵和欢笑，一块一块，为彼此拼出的，整个宇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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