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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农家香菇” 用硫磺熏制还掺碎料

    我坐在这个四面透风的破仓库里,看着满地白花花的硫磺粉,心里头跟刀绞似的。这活儿我干了十二年,从最初闻到硫磺味就咳嗽,到现在鼻子早就麻木了,连自家炖的肉都尝不出香味来。

    记得刚入行那会儿,我跟在老李后面学。老李是我远房表哥,他捏起一朵香菇放我手里:“瞧见没?好菇子颜色自然,伞盖厚实,闻着有股草木香。”那时我们收的都是山里人天不亮采来的鲜菇,太阳出来前就得开始晾晒。那些香菇在竹筛上排得整整齐齐,晒足了三天太阳,变成深褐色,皱皱的,可炖汤时那个香味啊,能飘满整个院子。

    可这样的好光景没持续多久。2008年冬天,来了个福建客商,他抓起我们晒的香菇直摇头:“颜色太深,卖相不好。”他从车上拎下来一袋我们的竞争对手的货——那香菇个个淡黄色,油光发亮,像小元宝似的。“人家这样的一斤多卖十块。”老李蹲在门槛上抽了半天烟,最后说:“咱也得变变了。”

    第一次用硫磺熏,是我去买的硫磺。药铺的人还问我要这么多硫磺干啥,我支支吾吾说消毒用。回来照着客商教的办法,在密闭的屋子里点燃硫磺,把香菇架在上方。熏完打开门的那瞬间,我永远忘不了——那股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,眼泪哗地就下来了。可再看那些香菇,真像变了戏法似的,从原来的深褐色变成了漂亮的金黄色,连上面的裂纹都显得更精致了。

    “这就对了!”客商再来时眉开眼笑,“以后都照这个标准来。”

    从此我们走上了这条不归路。开始还只是熏硫磺,后来发现光颜色好看还不够,客商又要我们往香菇里掺东西。最先掺的是碎木耳,反正打碎了混进去,一般人也看不出来。后来胆子越来越大,玉米芯、木屑、甚至锯末都敢往里掺。有一套专门的流程:先把这些碎料用硫磺水泡过,晒干后和香菇一起放进粉碎机,最后按比例掺进好香菇里。三斤真香菇能掺出五斤货。

    最让我良心不安的是去年冬天。那天我正在车间里配料,村里王奶奶提着半篮子香菇来找我:“强子,给我看看这菇子咋样?我孙子从城里回来了,想给他炖个汤。”我一看那香菇,正是我们上周出的货,硫磺味还没散尽呢。我张了张嘴,想说这菇不能吃,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,最后只含糊地说:“多洗几遍再泡。”

    王奶奶走后,我一整天心里都不踏实。晚上回家,看见媳妇正在厨房忙活,锅里炖的正是我们厂的香菇。我冲进去一把将锅掀了,热汤溅了一地。媳妇吓坏了,问我发什么疯。我蹲在地上,抱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我能说什么?说我们生产的香菇连自己家人都不敢吃?

    这行干久了,人都变得不像自己了。我们有个同行老赵,去年查出了肺癌,医生说是长期吸入有害气体导致的。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:“老弟啊,咱们这是遭报应了。”他走了以后,他儿子继续干这行,用的还是那套法子。能怎么办呢?大家都被绑在这辆车上,下不来了。

    现在市场上已经很难找到不熏硫磺的香菇了。有一次我特意去省城的大超市,想买点正经香菇回家过年。可挑来挑去,发现那些包装精美的所谓“特级香菇”,闻起来都有股淡淡的硫磺味。售货员还跟我吹嘘:“这是我们这最好的,颜色多漂亮。”我苦笑着放下,心里明白,这恐怕也是从我们这样的厂子里出去的。

    前几天,我三岁的小孙女来仓库找我,一进门就被硫磺味呛得直咳嗽。她眨着大眼睛问我:“爷爷,这里为什么这么难闻啊?”我赶紧把她抱出去,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。晚上睡不着,我算了一笔账:这十二年来,经我手熏制的香菇少说也有上百万斤,掺进去的碎料更是不计其数。这些香菇流向全国各地,进了千家万户的厨房,说不定正在伤害着像我的小孙女一样的孩子。

    昨天,我终于做了决定——等把这批库存清完,就把厂子关了。老李说我疯了:“现在生意正好,你说关就关?”我没多解释,只是想起小时候,母亲用瓦罐慢慢炖香菇,满屋都是自然的香气。那时候的香菇炖熟了是软糯的,现在的香菇怎么炖都硬邦邦的,因为里面掺了太多别的东西。

    就像我们这些人,在这行里泡久了,心也慢慢变硬了。是该醒醒了,哪怕少赚点钱,哪怕从头再来,也不能再继续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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