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美经典文章
那时候，手机像长在了手上。半夜两三点，屏幕还亮着。他说“你先睡”，我说“你先挂”，为谁最后结束对话这种小事，能来回推上十几条。他说今天食堂的菜咸了，我说路上看见一只特别胖的猫，连“我到公司了”“我午睡了”这种话，都要郑重其事地发给对方。不是话里有话，就是单纯地想告诉他——这一刻，我在想你。
周末见面，更是从早聊到晚。在他那间不大的出租屋里，我们挤在沙发上，能从童年糗事聊到未来孩子的名字。他说他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下来不敢回家，我说我偷用妈妈的口红被逮个正着。说着说着就笑作一团，好像光是分享这些毫无意义的碎片，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。空气里都是甜腻的味道，像打翻了一罐蜂蜜。
那时候觉得，我们会永远这样有说不完的话。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？
大概是从同居后开始的。具体哪一天，记不清了。只记得最初的新鲜感褪去，生活露出了它本来的、略显粗糙的质地。
起初还挺正常。他工作忙，常加班。我开始还会等他，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打盹。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就跳起来，像迎接凯旋的英雄。他会摸摸我的头说“不是让你先睡吗”，然后一边吃我热的夜宵，一边说办公室里那些我渐渐听不懂的明争暗斗。
后来，我不再等了。他回来时，我多半已经睡下。迷迷糊糊中听见洗漱的水声，翻个身又继续睡去。有时他会在床边坐一会儿，手机的光亮映着他的侧脸。我想问“怎么了”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——太累了，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。
餐桌上的对话，也从天马行空变成了务实派。
“物业费交了么？”
“嗯。”
“明天你妈生日，礼物我买好了。”
“好。”
我们像两个交接工作的同事，高效、准确，没有一句多余。偶尔我想多说点什么，比如公司新来的同事很有趣，或者我看到的一个好笑视频，可看着他疲惫的脸，那些话就卡在喉咙里，最后变成：“汤在锅里，自己盛。”
最让我心慌的是，我们都不再为此感到心慌了。
有一次周末下午，我们各自占据沙发一端。他打游戏，我刷手机。整整三个小时，屋里只有游戏音效和视频背景声。我突然意识到这种寂静，抬头看他——他专注地盯着屏幕，完全没注意到我的目光。
那一刻，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。我们就在同一个房间里，却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。
我试图找回从前。特意做了他爱吃的红烧肉，找话题说：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做饭吗？你把盐当糖放，苦得我直灌水。”
他抬头，笑了笑：“是吗？不记得了。”
然后继续低头吃饭。
那顿饭剩下的时间，只有咀嚼声和碗筷碰撞声。我看着他对面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，突然很想哭。我们之间隔着的，不是第三个人，不是原则性问题，就是时间，和这日复一日的寻常生活。它把激情磨成了麻木，把思念熬成了习惯。
有一次大吵，为了一件我现在都想不起来的小事。吵到后来，我们都累了。他坐在沙发上，双手捂着脸。我站在窗前，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。
“我们怎么变成这样了？”我问，声音很轻。
他沉默了很久，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他说，“就是……累了。”
这两个字比任何指责都让我无力。是啊，累了。工作已经耗尽了热情，生活已经磨平了棱角，回到家里，连假装热烈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那天晚上，我们破天荒地聊了很久。不是热恋时那种兴奋的、停不下来的聊，而是缓慢的、带着犹豫和思考的对话。
他说，他压力很大，怕给不了我更好的生活。我说，我以为他不再爱我了，因为连话都不愿意多说。我们像两个迷路太久的人，终于拿出了地图，指着各自走过的弯路，原来我们在不同的路上，孤独地走了这么久。
后来，我们开始有意识地“找话说”。不是那种刻意的没话找话，而是真正地分享。他偶尔会跟我讲他项目里的难题，虽然大部分术语我听不懂，但我学会了倾听。我也会跟他吐槽办公室里的奇葩，他可能并不真的感兴趣，但会放下手机看着我。
我们发明了一些小游戏。比如每天必须告诉对方一件新鲜事，哪怕只是“今天地铁里有人穿了两只不一样的袜子”。我们重新开始约会，每周至少一次，放下手机，专心吃饭聊天。话依然没有热恋时那么多，但每一句都落到了实处。
昨天晚上，我们靠在床上各看各的书。他突然说：“今天下班路上，看到夕阳特别美，金色的，把整条街都染了。我当时想，你要是也在就好了。”
我转头看他，他还在看书，侧脸在台灯光里显得特别柔和。
“嗯，”我轻轻靠在他肩上，“明天我们一起看。”
没有那么多话了，真的。但有些话，一句就够了。
原来，话多话少都不是关键。热恋时的话多，是急于让对方了解全部的自己；后来的话少，是以为对方已经了解全部的自己；而现在，我们终于明白，了解是一个持续一生的过程。甜蜜不在于说了多少情话，而在于在漫长的沉默后，依然愿意为对方开口；在于看过了彼此最无趣、最疲惫的样子后，依然选择握紧对方的手，继续走。
从无话不说到无话可说，再到不必时时说话却从不尴尬——这大概就是爱情真实的样子。它没有死去，它只是换了一种更安静的方式，继续活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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