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正的噩梦是从初中开始的。青春期,别的男生像抽条的柳枝,蹭蹭往上长,变得清瘦挺拔。我呢?横向发展的速度远远超过了纵向。体重秤上的数字一路飙升,轻松突破了一百六、一百八……校服永远要穿最大码,即便如此,坐下时,肚子上的肉还是会堆成好几层。同学们给我起外号,从最初的“胖哥”,到后来充满恶意的“死肥猪”、“坦克”。体育课是我的刑场,跑步永远垫底,喘得像拉风箱,引体向上一个也做不起来,挂在单杠上像个可怜的笑话。我清晰地记得,有一次在食堂打饭,我端着餐盘找座位,经过几个别班男生身边时,其中一个故意大声说:“哟,地震了?”周围瞬间爆发出哄堂大笑。那一刻,我感觉脸上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,烧得厉害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我低着头,默默走到最角落的位置,那顿饭,吃得味同嚼蜡,满嘴都是屈辱的味道。
我的整个世界都变小了,小到只剩下自卑。我不敢去买衣服,因为导购员总会抱歉地说“没有你的尺码”;我不敢和喜欢的女生说话,觉得任何一点非分之想都是对她的亵渎;我甚至害怕照镜子,害怕看到那个臃肿、笨拙的自己。我用零食填补内心的空洞,越吃越胖,越胖越绝望,仿佛陷入了一个永远无法挣脱的泥沼。
转机发生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末。我翻看家里的旧相册,看到一张我爸年轻时的照片,他穿着军装,挺拔帅气,眼神里有光。我妈在旁边感慨:“你爸当年可是他们连队的标兵呢。”我看着照片,再看看镜子里那个颓废、油腻的自己,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和愤怒击中了我。我才十七岁,难道我的人生就要这样在别人的嘲笑和自我的嫌弃中度过吗?我不甘心。
就是从那天起,我下定决心要改变。没有豪言壮语,我只是默默地开始了。第一步,就是戒掉所有的零食和含糖饮料。头一个星期简直生不如死,每到下午就心慌手抖,脑子里全是薯片和可乐的味道。我拼命喝水,喝到肚子发胀,以此来抵抗那种噬骨钻心的渴望。
然后就是运动。我不好意思去健身房,怕被人指指点点,就从最简单的开始——晚上等小区人都散了,偷偷下去跑步。第一次,我跑了不到四百米,就感觉肺要炸了,心脏狂跳,喉咙里全是血腥味。我撑着膝盖,大口喘气,汗水迷了眼睛。但我没有停下,走一会儿,再跑一会儿,哪怕多跑十米,都是胜利。就这样,从四百米,到八百米,再到能勉强跑完三公里……过程慢得让人心焦,但身体的感觉不会骗人,我能感觉到,那股沉甸甸压在我身上的枷锁,正在一丝一丝地松动。
饮食上,我开始自己研究。告别了红烧肉和炸鸡,我的餐桌变成了水煮鸡胸、西蓝花、糙米饭的天下。说实话,真难吃啊,鸡胸肉像木屑,西蓝花像嚼草。但我逼着自己咽下去,把吃饭当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。我妈看着心疼,偷偷在我碗里夹块红烧肉,我都会默默地再夹出去。我知道,心软一次,之前所有的坚持都可能付诸东流。
大概坚持了三个月后,我站上体重秤,惊喜地发现轻了二十斤。更重要的是,我发现自己上楼梯不再那么喘了,以前紧绷的裤子也松了一圈。这种实实在在的反馈,给了我巨大的鼓舞。我终于有勇气,踏进了健身房。
刚开始进去,看着那些器械和浑身肌肉的大佬,我还是很局促。我就躲在角落里,模仿别人的动作,或者偷偷看教学视频。幸运的是,我遇到了一个好心的教练,他看我动作不对,主动过来指导了我几次,教我如何正确发力,如何安排训练计划。我就像一块干涸的海绵,疯狂地吸收着一切知识。我知道了力量训练的重要性,知道了要练胸、背、腿、肩、手臂。从空杆都推得摇摇晃晃,到后来能稳稳地加上一片片杠铃片;从深蹲时膝盖发抖,到能蹲起接近自身体重的重量……每一次力竭,每一次肌肉的酸胀,都让我感到一种“活着”的痛快。
这个过程当然不是一帆风顺的。有平台期,体重和围度一两个月毫无变化,急得我嘴上起泡;也有过因为工作太累,想放弃当天的训练;更有过在深夜,被饥饿感折磨得辗转反侧,几乎要放弃坚持的饮食计划。每当这种时候,我就会想起当初在食堂被嘲笑的瞬间,想起那个在相册里眼神明亮的年轻父亲。我问自己:你还想回到过去吗?答案永远是否定的。就是靠着这股“不想回去”的狠劲,我一次次地挺了过来。
时间是最好的魔术师。一年,两年……我的身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脂肪一层层褪去,肌肉线条逐渐清晰。曾经圆滚滚的脸庞露出了棱角,松弛的肚腩被隐约的腹肌取代。以前嘲笑我的同学,再见我时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难以置信。那种目光,从曾经的刺痛,变成了淡淡的释然。
后来,我系统学习了健身知识,考取了教练证书。再后来,因为形体改变巨大,我被朋友推荐,偶然接触到了健身模特这个行业。第一次站在摄影棚强烈的灯光下,我有些紧张。但当摄影师看着镜头里的我,由衷地说“这线条真漂亮”时,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。我想哭,也想笑。没有人知道,这个能从容展示身体的人,曾经因为肥胖,连在公共场合弯腰系鞋带都觉得是一种羞耻。
如今,我是一名职业健身模特,也兼职做健身教练。我帮助很多和我曾经一样,被困在体重和自卑中的人。我从不跟他们讲太多大道理,我只是把我的故事讲给他们听。我告诉他们,改变很苦,非常苦,像蜕一层皮。但只要你咬牙扛过去,前面等着你的,是一个你从未想象过的、更好的自己。
那个在食堂被嘲笑到无地自容的胖男孩,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。但我心里永远记得他。不是记得那份痛苦,而是感谢那份痛苦,像一根扎在心头的刺,最终逼着我,长出了坚硬的铠甲,和飞翔的翅膀。这条路,是我一步一步,流着汗,甚至咬着牙,自己走出来的。它通向的,不仅是健美的形体,更是一个自信、从容、强大的内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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