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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手书店店员的整理:给书籍分类、贴标签,方便顾客查找

    我在这家二手书店工作,已经五年了。每天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,扑面而来的就是那股熟悉的、混杂着旧纸张、油墨和时光的味道。这味道不刺鼻,反而像一杯温润的陈茶,让人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下来。我的工作,说起来也简单,就是把四面八方收来的、捐赠来的书,分门别类,整理上架,再给它们贴上合适的标签。可这活儿,干久了才知道,它不光是和书打交道,更是和人,和一段段被封存起来的故事打交道。

    每天早晨,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整理门口那个大大的“书筐”。那里是新收来书籍的临时住所,五花八门,什么都有。它们挤在一起,像一群刚刚抵达、还带着旅途风尘的旅客,等着我给它们安排一个临时的“家”。一开始,我也手忙脚乱过。看着堆成小山的书,只觉得头皮发麻。是按大小?按颜色?那肯定不行,书店不是装饰品。是按出版社?那也太不近人情了。后来,是店里的老张——我之前的那个老店员,带我入了门。他没讲什么大道理,就是带着我,一本一本地摸,一本一本地看。

    “你看这本,”他拿起一本封面泛黄、边角有些卷曲的《约翰·克里斯朵夫》,“书脊都松了,说明被翻看过很多次。扉页上还有一行赠言,‘愿你有前程可奔赴,亦有岁月可回首’,字迹娟秀。这本书,就不能简单地归到‘外国文学’里拉倒。它带着祝福,也带着故事。我们把它放在文学区的‘经典小说’架,同时,也可以在‘暖心赠书’那个特色小专栏里给它留个位置。”

    我恍然大悟。原来,分类和贴标签,不仅仅是技术活,更是一种“阅读”。阅读这本书本身,也阅读它承载的痕迹。

    于是,我也学着老张的样子,开始我的工作。我的“战场”就是库房中间那张大大的旧木桌,上面放着各种颜色的标签纸、一支永不褪色的记号笔、一台老式的打价器,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茶。

    我拿起一本硬壳的《时间简史》,书保护得很好,但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糖纸,是那种很久以前的水果糖。我小心地把糖纸取出来,夹在书店准备的便签本里,然后在书的扉页贴上标签:“科普·天文”,想了想,又在下面加了一行小字:“内有‘甜蜜’发现”。我想,或许下一个拿起它的人,会因为这小小的意外而会心一笑。

    下一本是一本《家常菜谱》,页边沾着点点油渍,有些页面还贴着已经褪色的小纸条,上面用钢笔写着“妈妈喜欢”、“小明的生日菜”。这哪里是一本书,这分明是一个家庭烟火气的日记。我把它归在“生活·美食”类,标签上特意注明:“有手写笔记,烟火气十足”。

    有时候,会遇到一些特别让人唏嘘的书。比如,一套崭新的《金庸全集》,连外面的塑封膜都没拆。标签上写着“朋友送的礼物,终究没来得及看”。我摩挲着光滑的塑封膜,想象着那个送礼人和收礼人之间的故事,是友情生了嫌隙,还是生活太过匆忙?最后,我把它放在了“武侠小说”区最显眼的位置,希望它能找到一个真正珍视它、会迫不及待拆开它的人。

    还有诗集。诗集是最难处理的。它们往往非常个人化。我遇到过一本里尔克的《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》,书页间夹着一片早已干透、脉络清晰的银杏叶。书的主人用铅笔在空白处写满了纤细的笔记,那些字迹仿佛带着温度。我没有打扰那片叶子和那些笔记,只是轻轻地在标签上写下:“诗歌·里尔克,内有旧时秋色与思考”。这样的书,我总觉得不应该被简单地卖掉,而是在等待一个能与之共鸣的灵魂。

    渐渐地,我形成了一套自己的“分类法”。除了常规的文学、历史、社科、艺术、生活、儿童绘本这些大类别,我还设置了一些小小的、带着温度的“子集”。

    比如,有一个架子叫“岁月的痕迹”,专门放那些有大量阅读笔记、批注或者夹带了旧物的书。另一个架子叫“未完待续”,放的是系列丛书里缺失了某一册的,希望有心人能来配齐。还有一个角落叫“初见之喜”,放的是那些品相极好、内容也经典,适合作为礼物送人的书。

    贴标签更是门艺术。标签是书对顾客说的第一句话。字迹必须工整清晰。除了类别和书名,我有时会加上一两句简短的描述。“推理小说·阿加莎”——这是常规;“推理小说·阿加莎,暴风雪山庄模式经典”——这就多了一点引导;“散文·汪曾祺,人间烟火味,最抚凡人心”——这或许就能触动某个正在寻找慰藉的顾客。

    这工作枯燥吗?外人看来或许是的。日复一日地翻书、分类、写标签、上架。但对我来说,每一天都像在探险。我像一个档案管理员,整理着不是由文字,而是由人生片段组成的档案。每一本经我手的旧书,都像是一个漂流瓶,里面装着上一个主人的一段时光、一点心绪。我的任务,就是小心地擦拭这个瓶子,给它贴上一个合适的“目的地”标签,然后放回生命的海洋,等待下一个有缘人将它拾起。

    我记得最深的是一个下午,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颤巍巍地走进来,问我们有没有一本叫《飞鸟集》的老版本,是他年轻时送给初恋女友的。我立刻想起来,前几天我刚整理出一本五十年代的《飞鸟集》,郑振铎翻译的,淡绿色的封面已经发暗,但扉页上正写着“赠给阿英,1957年夏”。

    我把书取来递给他。他戴上老花镜,摩挲着那行字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他告诉我,后来他们因为时代的原因分开了,他去了南方,她留在了北方,失去了联系。这本书,是他唯一的念想,几年前却不慎在搬家中遗失。他没想到,能在这里重逢。

    他没有买下那本书,只是站在那里,一页一页地翻看了很久,最后轻轻合上,放回书架,对我说:“谢谢你,小伙子。它在这里,挺好。或许,还会有另一个年轻人,需要它。”

    他离开的时候,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。我看着那本《飞鸟集》,它安静地立在书架上,那个“诗歌·泰戈尔,内有珍贵赠言”的标签微微反着光。在那一刻,我深深地感到,我贴下的每一个标签,不仅仅是方便查找的索引,更是一座座微小的桥梁。它连接着过去与现在,连接着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沉默的情感。

    书店打烊的时候,我最后巡视一遍书架。灯光温暖,万籁俱寂,只有书籍们静静地呼吸着。它们按照我赋予的秩序,安然地待在属于自己的格子里,等待着明天,等待着那只未知的、会将它抽出的手。

    我关掉灯,锁好门。我知道,我明天还会来,继续坐在那张旧木桌前,打开新的“漂流瓶”,阅读新的故事,然后,为它们写下新的航标。这份工作,让我觉得平凡,却也无比富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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