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美经典文章
我叫李强，在这座城边的加油站干了三年了。人家都说我们这活儿简单，就是加加油、收收钱。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，这活儿，尤其是在这寒冬腊月里，真不是看上去那么回事。
记得刚入冬那会儿，我第一次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给一辆大货车加油。那铁质的加油枪，摸上去，瞬间就像粘住了一样，钻心地凉。我笨拙地戴着厚手套，可手指头还是不听使唤，开关拧了几次才成功。冰冷的柴油味儿混着寒气往鼻子里冲，难受得很。司机师傅在驾驶室里，捧着个热气腾腾的茶杯，隔着结满冰花的窗户看着我。那一瞬间，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。
后来，站里的老师傅老张看见了，没多说啥。第二天他给我带了一副里面带薄绒的皮手套。“用这个，”他递给我，“外面再套上我们发的厚橡胶防滑手套，既保暖，又不耽误干活。”他还教我，在车来之前的空隙，就使劲搓手，把手搓热了再去拿枪。这些小窍门，书本上没有，都是他们一点点摸索出来的。慢慢地，我也习惯了。现在，我操作加油枪的动作，已经像条件反射一样熟练，哪怕手指冻得有些僵，也能利利索索地完成。
不过，要说冬天里最考验人的，还不是加油，是指挥车辆。
我们站靠近高速，车流量大，特别是早晚高峰和节假日。车子一多，就容易乱。几辆车为了抢一个加油位，堵在入口，谁也不让谁，后面立马就能堵成一锅粥。这时候，就得我们上了。
我得小跑着过去，脸上还得带着笑——虽然冻僵的脸笑起来可能比哭还难看。先得敲敲车窗，那车窗上往往也结着冰霜，得用力点敲人家才听得见。
“师傅，麻烦您往前开一点，对，就前面那个位子，空着呢！”
有的司机通情达理，点点头就照做了。可也有的，心里憋着火，摇下车窗就是一股带着暖气和不耐烦的抱怨：“怎么搞的嘛！这么堵！我赶时间啊！”
那带着体温的暖气扑在我冰冷的脸上，反差特别大。我只能赔着笑，尽量把声音放平稳：“理解理解，马上就疏通了，您稍微往前一点点，大家就都好了。” 得把道理讲明白，这不是为难他一个人，是为了大家都快点。
有时候，还得眼观六路，耳听八方。看见有车犹犹豫豫不知往哪儿走，得赶紧打手势引导；看见有车加完油半天不动，得过去轻声提醒一句：“师傅，好了，您可以走了，后面车等着呢。” 一天下来，说的话比走的步数还多，喉咙是干的，嗓子是哑的。两条腿更是像灌了铅，回到休息室，坐下来就不想动。
但你说辛苦吧，也确实辛苦。可干久了，会发现这份工作里，也有很多暖乎乎的东西。
那是去年最冷的一天，大概零下十五度。我正指挥一辆小车停到合适的加油位，那车开得有点猛，溅起的泥水混着残雪，甩了我一裤腿。冰凉的泥水瞬间渗透裤子，那滋味，真是透心凉。我皱了皱眉，没说什么，继续引导。
等那辆车加完油，车窗摇了下来，开车的是一位大姐。她递出来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豆浆，和一个热乎乎的煎饼果子。“小伙子，不好意思啊，刚才没注意。这个给你，快趁热吃点儿，暖暖身子。”她脸上带着歉意的笑。
我愣了一下，手上还戴着脏兮兮的手套，有点不知所措。那杯豆浆透过纸杯传来的温度，一下子就从手心暖到了心里。我连忙接过来，嘴里只会笨拙地说：“谢谢，谢谢您……”
那天早上，我就站在寒风里，一口煎饼，一口热豆浆。那滋味，比我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香。身体的寒冷好像一下子就被驱散了。那种被理解、被尊重的感觉，真的，比什么都暖和。
还有那些跑长途的货车司机。他们经常在我们这儿歇脚，加水，检查车辆。混熟了，他们会递根烟过来（不过我一般不抽），或者聊上几句。
“小李，今天够冷的啊，多穿点！”
“还行，王师傅，你这趟跑东北，那边更冷吧？”
“可不是嘛，零下二三十度，撒尿都得带根棍儿！”他开了个粗俗的玩笑，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。
这种朴实的、带着江湖气的关怀，让人觉得亲切。我们就像是这条漫长公路上的一个个驿站，给这些奔波的人们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和短暂的温暖。他们的一声“辛苦”，一句“谢谢”，都让我们觉得，自己的坚守是有意义的。
晚上九点，我交班了。脱下工装，换上自己的羽绒服，走出加油站。城市华灯初上，霓虹闪烁。我看着那些坐在温暖车里匆匆回家的人们，又回头看了看加油站顶上那盏24小时亮着的、熟悉的灯箱。
它在这寒冷的黑夜里，发出稳定而柔和的光。我知道，我的同事会接过我的班，继续站在那里，搓着手，跳着脚，为每一个需要补充能量、需要指引方向的车辆和旅人服务。
这份工作，没什么惊天动地的。就是日复一日，加油，引导，微笑，解释。但在寒冬里，我们守护着这小小一方天地的秩序与温度。我们的手是冰的，脸是冻红的，但当看到车辆有序离开，看到司机朋友递来的那个感激的眼神，或者一杯热水的时候，心里头就是热烘烘的。
这大概就是我的工作吧。平凡，但很重要。尤其是在这凛冽的寒冬里，我们就像那盏始终亮着的灯，也许不算明亮，但足够温暖，也足够让赶路的人，感到安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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