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美经典文章
记得头一回上门，是给一户刚生完孩子的人家。那家的女主人有点不好意思，说实在撑不住了，一炒菜，厨房里呛得孩子直咳嗽。我掀开那台老式油烟机的罩子，好家伙，那油垢厚的，拿螺丝刀撬都费劲，黑乎乎、黏答答的，像沥青一样。我蹲在那儿，用小铲子一点一点地抠，汗珠子顺着鼻尖往下掉。干了整整一下午，最后用干净的抹布擦完，那不锈钢的面板竟然能照出我那张满是倦容的脸了。女主人抱着孩子过来看，哎了一声，说：“真亮堂，跟新买的一样。”她眼里那种实实在在的高兴，让我这累得发酸的腰，一下子就觉得值了。
从那以后，我就知道，我洗的不是机器，是这一日三餐的烟火气，是家家户户过日子的一份心安。
干我们这行，讲究个流程，乱不得。到了客户家，第一件事就是铺好防污布，工具一字排开，这是规矩，不能把人家里弄得一团糟。然后就是断电，安全永远是头一位。接着就是拆，螺丝一颗颗拧下来，油网、风轮、集油盒，一件件取下来。有些机器年头久了，螺丝都让油给锈住了，你得有耐心，不能使蛮力，不然拧花了更麻烦。
拆下来的零件，那才是“重头戏”。尤其是那个集油盒，端在手里沉甸甸的，里面是半盒子黑褐色的、凝固了的油。你得先把它倒掉，那味道，冲鼻子。然后放进我特制的 heavyduty 清洗槽里，用热水和强效去油剂泡着。光泡还不行，得用钢丝球、长柄刷，一遍遍地刷洗。那油污顽固得很，像赖着不走的客人，你得跟它较劲。刷的时候，油点子常常会溅到脸上、身上，习惯了。
最核心的是洗风轮。那是油烟机的心脏，也是最藏污纳垢的地方。必须把它彻底拆下来，看着那糊满了黑色油垢、叶片都快看不出原样的风轮，你才能明白为什么这机器吸力会变小。把它泡进清洗剂里，看着黑色的油污像云絮一样从金属上剥离下来，再用高压水枪“呲”地一冲，水流过处，露出金属本来的银白色，那个过程，特别解压，也特别有成就感。就好像给一个憋屈了很久的人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，让他能重新顺畅地呼吸。
所有的部件都洗刷干净了，还得用清水过一遍，不能留下化学清洗剂的残留。然后就是晾干。最后一步是组装和调试。把一个个光洁如新的部件装回去，拧紧最后一颗螺丝，插上电源，按下开关。听着电机重新发出轻快而有力的嗡嗡声，看着灯光下崭亮如初的机器，那一刻，心里头是满满的踏实。
这十几年，我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厨房，也体味了家家不同的日子。有给儿女看孩子、天天煎炒烹炸的老人的家，油烟机里的油垢带着一股浓重的岁月味道；有刚结婚的小两口的簇新厨房，机器还不算太脏，但小媳妇爱干净，非要里外都清亮；还有独居的年轻人，厨房用得少，但一用就是重油猛火，机器里积下的油污也带着点孤零零的狠劲儿。
我记得有一回，给一对老夫妻清洗。老爷子就一直在旁边看着，也不说话。等我全部装好，擦得锃亮，他颤巍巍地伸出手，摸了摸那冰凉光滑的面板，喃喃地说：“真好，跟老伴儿刚买回来那会儿一样亮。” 我后来才知道，他的老伴前年走了，以前都是她负责做饭。老爷子说，看着这干净的油烟机，就好像她还在厨房里忙活一样。我当时听了，鼻子一酸，赶紧低下头收拾工具。我这才明白，我手里清洗的，不只是一台机器，更是一份念想，一段时光。
这份工作，苦吗？确实苦。夏天，在闷热的厨房里，汗流浃背；冬天，双手长时间泡在冰冷或滚烫的水里，裂开一道道血口子。衣服上总是带着一股洗不掉的油味。但我不后悔。每次干完活，看着客户那惊喜和满意的眼神，听着他们说“这下做饭舒服多了”，我就觉得，值了。
我的双手，布满了老茧和洗不掉的油渍印记，不怎么好看。但它们能让那些被油污蒙蔽的机器，重新焕发出光亮。我觉得，这双手，干的是一份让生活回归清爽、回归本真的活儿。家家户户的灶台上升起的，是温暖和希望；而我，就是那个守护这份温暖和希望，让它持续明亮的人。机器亮堂了，做饭的人心情就好，这饭菜里，就多了一份香甜。这么一想，我这心里头啊，就跟那擦干净的油烟机一样，透亮，踏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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