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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柜里他的毛衣还穿着

    这件灰色的旧毛衣,还挂在衣柜最靠里的位置。袖口已经磨得起了毛球,领口也有些松垮,可我就是舍不得扔。每次打开衣柜,手指总会不自觉地在它粗糙的纹理上停留片刻。

    去年冬天最冷的那天,我翻箱倒柜找厚衣服,突然在衣柜深处摸到了它。那是他常穿的一件——高领,厚实,灰扑扑的颜色像极了我们那个年代。我把脸埋进去深深吸气,羊毛混着樟脑丸的味道里,竟然还隐约留着他的气息。那一瞬间,我整个人都愣住了,仿佛他刚刚脱下这件衣服出门去了。

    他是前年春天走的。走得突然,脑溢血,从发病到离开不到三天。整理遗物时,儿女们说要把他大部分衣服捐了,我唯独留下了这件毛衣。我说,留个念想吧,其实心里想的是——万一他回来,还得有衣服穿呢。

    你看我,都这个年纪了,还会有这种傻念头。

    这件毛衣是我们结婚第十年买的。那会儿刚改革开放不久,百货大楼里来了新货,纯羊毛的,要四十八块钱——相当于他大半个月工资。他试穿时我在旁边看着,灰色很衬他,显得人特别精神。他犹豫着要不要买,我说买了吧,冬天骑车上班太冷。他这才下定决心。

    这一穿,就是二十多年。

    毛衣的袖口磨得最厉害,因为他总伏在书桌上画图纸。他是厂里的工程师,常常加班到深夜。我夜里醒来,总看见书房灯还亮着,走过去,就看见他穿着这件毛衣,低头专注的样子。有时我会泡杯茶放在他手边,他抬头笑笑,右手还握着铅笔,左手随意地拍拍我的手臂。那些深夜的书房,暖黄的灯光,铅笔在纸上沙沙的声音,还有他穿着灰色毛衣的背影,成了我记忆里最安心的画面。

    领口松了,是我拆了重新织的。大概织了三次吧。最后一次是在他退休那年,我说再织一次,以后就不织了。他笑着说好,眼神里有些感慨。我们那代人,东西用久了都有感情,坏了修,旧了补,从没想过随便丢弃。

    右肘处有个不太显眼的补丁,是女儿上大学那年不小心勾破的。我用同色的毛线细细缝好,针脚密密的,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。他后来穿着去参加了女儿的毕业典礼,在照片里,他搂着穿学士服的女儿,笑得特别骄傲。

    现在想想,这件毛衣见证了我们大半辈子的日子。它见过他第一次抱儿子时手足无措的样子,见过他为女儿出嫁偷偷抹泪的样子,见过他退休那天在阳台上坐了一下午的背影。那些平凡的日常,那些不经意的瞬间,都织进了这细细密密的毛线里。

    儿女们不太理解我为什么留着这件旧毛衣。儿子说,妈,现在有的是好毛衣,我给你买件羊绒的。我笑笑,没说话。他们不懂,这不是一件普通的毛衣,这是我丈夫的一部分,是我们共同生活的见证。摸着它,就像还能触到那些有他的日子。

    最让我难受的是,毛衣上他的气息正在慢慢变淡。刚留下的头半年,味道还很清晰,现在要很用力才能闻到一点点了。我知道,这是连最后一点念想都在慢慢离开我。

    前几天整理衣柜,我又把它拿出来,对着镜子比了比。其实他比我高大很多,这毛衣在我身上显得空荡荡的。我把脸贴在毛衣上,闭上眼睛,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些冬天的早晨——他穿着这件毛衣准备出门,我会替他整理一下领子,他会在我额头轻轻一吻,说“我走了”。然后门轻轻关上,留下满屋的温暖。

    如今门再也不会为他开启,但这件毛衣还在这里,像他刚刚脱下,仿佛下一秒就会回来穿上。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,可留着这件毛衣,就好像我们的故事还没有完全结束。

    衣柜里,他的毛衣还挂着。而我,还在这个没有他的家里,继续着我们共同开始的生活。每天打开衣柜看见它,就觉得这个家还是完整的,他还是出远门了,总有一天会回来。虽然理智告诉我不是这样,但我愿意保留这点自欺欺人的念想。

    毕竟,这是我们相爱一生的证据啊。针针线线,都是时光;一针一线,都是情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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