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我改的第七稿了。
还记得三个月前,制片人把初稿退回来时说的话:“故事是好故事,但总觉得缺点什么。”缺什么呢?我对着那三万多个字发了一整天的呆。后来想明白了——缺的是真实的心跳。
为了找这份真实,我去了故事发生的那座小城。剧本写的是一个老裁缝的故事,我在裁缝店门口蹲了三天,才说动老师傅让我进去坐坐。他姓陈,七十岁了,手像老树根一样布满皱纹,可一拿起针线,就稳得像座山。
“这针脚要密,”他缝着一件旧衣裳,头也不抬,“不是为了让衣服更结实,是为了让穿的人觉得踏实。”
我在本子上飞快地记下这句话。陈师傅抬头看我一眼,笑了:“你们写字的,也这么讲究字句吗?”
我愣住了。是啊,我们写字的人,每一个标点,不也该让读的人觉得踏实吗?
回来后,我推翻了之前所有的构思。那些精心设计的戏剧冲突,那些刻意安排的巧合转折,在陈师傅那句朴实的话面前,都显得那么虚假。
重写比想象中难。常常写到半夜,对着屏幕发呆。有时候一段对话改了十几遍,还是觉得不对味。妻子半夜起来,看见书房还亮着灯,会默默给我倒杯热水。她说:“你写剧本的样子,倒有点像陈师傅做衣服。”
是啊,都是在打磨。只不过他用针线,我用文字。
最难的是写老裁缝决定关店的那场戏。我写了又删,删了又写,总觉得不够真。直到有一天,陈师傅在电话里告诉我:“其实我最舍不得的不是店,是那些每天推门进来的熟客。王阿姨总爱在袖口绣朵小花,李老师的中山装一定要用老式盘扣……”
我忽然明白了。离别最难的不是告别地方,而是告别那些细碎的、只有你们懂的默契。
那一场戏,我写老裁缝把最后一件做好的衣服叠整齐,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,就像在抚摸一段时光。没有煽情的台词,没有夸张的动作,但写到这里,我自己先哭了。
写作的人,要先被自己的文字打动,才有可能打动别人。
改到第五稿时,制片人来看进度。他看完沉默了很久,然后说:“这次对了。”就这三个字,我差点哭出来。
可我知道还不够。有些细节还是太想当然——比如我写老裁缝用尺子量尺寸,陈师傅看了说:“我们老裁缝,手就是尺子。”他伸出手比划,“一拃、一掌、一指,每个人的身体都不一样,量出来的尺寸是死的,手摸出来的版型才是活的。”
我连夜改掉了所有相关的描写。
就这样,改到第六稿,第七稿……每一稿都在做减法,减去那些花哨的修辞,减去那些刻意的煽情,留下最朴素最真实的部分。就像陈师傅说的:“好衣服,是让你忘记衣服的存在,只觉得舒服。”
最后一稿,我写到了天亮。
当那个句号落下的时候,我突然理解了这些日子的所有煎熬。写作和做衣服真的没什么不同——都是用心血把生活的碎片缝补成完整的模样。那些深夜的挣扎,那些反复的修改,那些自我怀疑和偶尔的狂喜,都是针脚,一针一线,把虚构和真实缝在一起。
现在,这份改完的剧本就放在桌上,还带着刚打印出来的温度。窗外的天已经完全亮了,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,落在封面上。新的一天开始了,而我的这个夜晚终于结束了。
我站起身,准备去煮一壶浓茶。手机亮了,是陈师傅发来的消息:“写完了吗?别忘了吃早饭。”
我笑了。这就是生活最真实的样子吧——在所有的宏大叙事背后,总有人在关心你吃没吃早饭。而好的故事,大概就是把这样的瞬间永远地留下来。
茶壶开始发出轻微的响声,水快要开了。我看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,心里出奇地平静。这个关于老裁缝的故事终于讲完了,讲得踏实,讲得用心,就像陈师傅做了一辈子的衣服,针脚细密,让人穿着觉得暖和,觉得安心。
而作为一个写字的人,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回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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