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美经典文章
不是哪一天突然冒出来的念头。这个想法像一粒被深埋的种子，在不见天日的泥土里，挣扎了好多年，才终于破土而出。我和他是相亲认识的，那时候我二十八，在家乡的小城里，已经算是个“大姑娘”了。父母急，亲戚催，周围所有人都说，“他条件多好，人又老实，错过了就没了。”于是，见过几次面，感觉不讨厌，婚事就这么定下了。现在回想起来，那段关系的开始，就带着一种仓促的将就，好像只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。
婚后的日子，很快就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。我们的家，不像个家，更像一个合租的旅馆，而且还是最安静的那种。他没什么不好，不抽烟，不喝酒，按时上下班，工资也大部分交给我。在外人看来，他是个挑不出错的丈夫。可关起门来，那种冷，能渗到骨头缝里。
我们可以坐在一张沙发上，看一整晚的电视，却说不超过十句话。说的也都是“嗯”、“哦”、“知道了”。我记得有一次，我工作上受了天大的委屈，躲在房间里哭得喘不上气。他推门进来，看了一眼，愣在原地几秒钟，然后默默地退出去，还把门给带上了。过了一会儿，他端进来一杯水，放在床头柜上，说：“别哭了，水放这儿了。”然后，又走了。那一刻，我感觉自己像个在孤岛上呼救的人，好不容易看到一艘船，那船却只是远远地绕了个圈，开走了。杯子里那点温热，根本捂不热我已经凉透的心。
家里所有的东西，好像都只有我一个人的痕迹。牙刷、毛巾、拖鞋，永远规规矩矩地放在原来的位置，没有一丝紊乱。冰箱里的菜，是我买的；水电煤气费，是我交的；双方父母的生日礼物，是我挑选的。他像一个按时出现的房客，吃饭，睡觉，然后离开。我们甚至很少吵架，因为吵架也需要情绪的互动，而我们之间，连这点互动都吝啬给予。那种感觉，就像你用尽全力挥出一拳，却打在了一团厚厚的棉花上，无声无息，只剩下你自己的无力。
我试过沟通，很多次。我跟他讲，我们需要多聊聊天，家里需要一点“人气儿”。他总是点头，说“好”，然后一切照旧。后来我明白了，他不是故意冷落我，他天生就是那样一个人，一座沉默的、情绪稳定的孤岛。而我的所有渴望、我的热情、我对于家庭温暖的想象，撞在这座岛上，都成了四散的碎片。
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，是去年冬天我发高烧。那天我头晕得厉害，浑身酸痛，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。我给他打电话，他说在开会，走不开。我躺在冰冷的床上，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，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世界遗忘了。后来，是我一个朋友，听出我电话里的声音不对，赶过来把我送去了医院。我在医院挂水挂到半夜，他才匆匆赶来，脸上带着加班后的疲惫。他坐在我病床前，第一句话是：“怎么这么不小心。”
没有心疼，没有焦急，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责备。我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，心里那个一直以来勉强支撑着的什么东西，“哗啦”一声，彻底碎了。我意识到，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我需要的不是一个法律意义上的丈夫，而是一个能知冷知热、能在我脆弱时给我一个拥抱的伴侣。如果余生几十年，都要在这样的冰冷和孤独中度过，那和坐牢又有什么区别？生命的色彩，不该是这样一片灰白。
当我平静地跟他提出离婚时，他愣住了，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、真实的错愕。他问：“为什么？我哪里做得不好？”你看，他甚至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。我看着他，心里充满了悲哀，不是为他，是为我们俩。我说：“你没有哪里不好，你是个好人。只是，我们不像是夫妻，更像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。我不快乐，我想，你大概也不真的快乐吧。”
他没有再挽留。整个过程，像我们婚姻的缩影，平静，克制，没有一丝波澜。我们去民政局那天，天气很好，阳光明媚。当那个绿色的本子拿到手里时，我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，反而有一种巨大的、令人疲惫的平静。像是打完了一场漫长而煎熬的战役，终于可以卸下盔甲，尽管身上早已伤痕累累。
走出那栋大楼，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。我深吸了一口气，空气里是自由的味道，却也带着一丝未来不确定的迷茫。结束一段关系，就像告别一部分的自己。那里面有我十年的青春，有我最初对“家”的全部憧憬，也有无数次在深夜里的失望和哭泣。
但现在，我终于可以为自己活一次了。我不再是谁的妻子，不再需要去扮演一个温柔体贴、却得不到回应的角色。我只是我。往后的路，也许一个人走会有点难，但至少，我的心是醒着的，是热的。窒息太久的人，能重新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，那种感觉，什么都比不了。这段婚姻，我尽力了，所以，我不后悔结束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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