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村儿,是个典型的北方小村庄,地不算多,但家家户户都指着那点收成过日子。秋收最要紧的一环,就是给玉米、大豆脱粒。往年,大伙儿都是各家用各家的老式机器,费时费力,还经常出毛病。村东头的张叔家,就因为机器老化,去年脱粒的时候崩出个零件,差点伤了人。
后来,不知道谁牵的头,说现在城里都兴“共享”,咱们能不能也搞个“共享脱粒机”?买一台最新式、效率高、还省电的大机器,全村人一起出钱,按预约时间轮流用。这主意一出,村委会觉得挺好,既能解决实际问题,也显得咱村跟上了时代。开会一商量,大部分人家都同意了。我们家也掏了八百块钱,算是入了股。
那台机器,我记得是九月底运来的,崭新的,漆皮锃亮,像个威武的铁将军,就停在村委会的大院里。村长还特意弄了个小本本,谁家要用,提前去登记名字和时间段。那阵子,大伙儿心里都热乎乎的,觉得这日子真有奔头,连干活都仿佛多了几分劲儿。我爹还念叨:“这法子好,省了钱,也省了心。”
我们家预订的时间,是十月十二号下午。那几天,天气好,太阳明晃晃的,晒得人暖洋洋的。我爹提前一天就把要脱粒的玉米都摊晒好了,就等着第二天机器一来,赶紧弄完。十二号中午,我们早早吃了饭,我爹,我,还有我娘,都换上了干活的旧衣裳,在院子里翘首以盼。
按照排班表,上午应该是村西头的李老四家用。可眼瞅着都快下午一点了,还没见机器送过来。我爹有点着急,让我去李老四家看看。
我小跑着到了李老四家,离老远就看见他家门口围了几个人,那台崭新的脱粒机就停在那儿,但没听见轰鸣声。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赶紧挤进去。只见李老四满头大汗,正和几个邻居围着机器捣鼓,机器旁边还散落着几个玉米棒子。
“四叔,咋回事?轮到我们家了。”我喘着气问。
李老四抬起头,一脸懊恼和无奈:“大侄子,坏了!这机器……它不转了!”
“坏了?”我当时脑子就懵了,“咋能坏呢?不是新买的吗?”
“谁说不是呢!”旁边一个婶子插嘴道,“上午用着还挺好,快到中午的时候,就听见‘咔哧’一声怪响,然后就熄火了,再也打不着了。”
我蹲下去看,那铁家伙静静地趴在那里,再也看不出半点“威武”的样子。有人已经去叫了村长,也通知了当时负责采购机器的村会计。没过多久,村长他们都来了,还带来了镇上农机站王师傅的电话。
王师傅在电话里问了几句,说可能是里面的核心部件出了问题,得拉回镇上修,而且这种新型号的机器,配件还不一定好找,最快也得三五天。
“三五天?”我爹这时候也赶过来了,一听这话,脸立刻就沉了下来,“这哪等得起啊!万一下雨,我这摊开的玉米不就全泡汤了?”
周围预订了后面几天的人家也陆续来了,一听这消息,都炸了锅。有埋怨李老四家不会用的,有质疑机器质量的,更多的是焦急——秋收不等人啊!天气说变就变,谁家也耽搁不起。
原先那种热乎乎、充满希望的气氛,一下子全没了。院子里弥漫着焦虑、失望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气。那台原本象征着“共享”和“希望”的机器,此刻像一坨冰冷的废铁,横亘在大家心里。
没办法,我们只能采取最原始的办法。那天下午,我们全家齐上阵,用的是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、几乎要散架的老式手动脱粒机。我爹负责摇机器,我和我娘负责喂玉米。那效率,慢得让人心焦。机器“嘎吱嘎吱”地响,玉米粒蹦得到处都是。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,和着飞扬的粉尘,粘乎乎的。我爹沉默着,一下一下地摇着把手,背影看着特别累。
我娘一边干活,一边叹气:“唉,白高兴一场。这八百块钱,算是打了水漂了。”
那一刻,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。不仅仅是因为劳累,更多的是因为那种期望落空的感觉。就好像你眼看着就要够到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,结果脚下一滑,摔了个结结实实。
接下来的几天,村里气氛怪怪的。见面打招呼,都绕不开那台坏了的机器。有人开始算账,说买这台机器花了多少多少钱,平摊到每家,还不如自己凑合着用老机器;有人说“共享”这东西就不靠谱,公家的东西没人真心疼,用起来都狠造,不坏才怪。
那台机器在镇上修了整整一个星期。等它再拉回来的时候,已经没人有最初的兴奋劲儿了。它默默地被放在村委会的角落,后来虽然也继续被使用,但大家心里都好像有了个疙瘩。用的时候小心翼翼,生怕它再坏在自己手上,那种“这是我们大家的东西”的归属感和自豪感,几乎消失殆尽了。
这件事过去快一年了,但现在想起来,心里还是沉甸甸的。我后来想,东西本身是好的,“共享”的想法也不能说错。问题出在哪儿呢?
也许,是咱们太心急了,光看到了“共享”好听的名头,却没有把后面的事情想清楚。机器坏了谁来修?钱谁出?耽误了农时造成的损失怎么算?用的时候有没有个章程,教大家怎么正确操作?这些事儿,当初要是能一件件掰扯清楚,立下规矩,也许就不会是后来那个局面。
那台脱粒机,它不只是一台机器啊。它像一面镜子,照见了咱们在面对新事物时的热情,也照见了咱们在具体问题面前的准备不足。它更像一根刺,扎在咱们村关于“合作”的记忆里。直到现在,村里再有人提起搞什么“共享”的东西,老一辈人都会摇摇头,说:“可别再整那‘共享’的了,忘了那年秋天的脱粒机了?”
那台静静躺在角落的脱粒机,成了一个符号,记录了一次失败的尝试,也承载了那一年秋天,我们全家在夕阳下,用老掉牙的机器,疲惫而沉默地劳作的身影。那份期待落空的滋味,比秋夜的凉意,更让人记忆深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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